“王,您不在的这几日,有大批的人来搜山,看他们训练有素,应该都是郑家派来的。”
容镜一进金殿里,便将这几日生的事都悉数禀告给魏昭灵,“依照王您的意思,死在山上那三个人的尸体臣具已处理妥当,他们不会现的。”
彼时魏昭灵方才沐浴过,一头鸦青的长还浸着湿润的水泽,他只穿着一身朱砂红的单袍,里头露出来一层白色的里衣衣襟,大约是水温足热,所以令他那张原本苍白的面庞竟也熏染出几分薄红颜色。
为了保持清醒,他勉强吃了颗李绥真递来的丸药,太阳穴刺痛紧,他只用指腹略微揉了揉,听着容镜的声音,他面上却看不出多少神情。
“既不是八户族的人,便不必打草惊蛇。”
他终于开口,声音缓慢,有些漫不经心,“盯紧永望镇上的韩家,先找出其他六户守陵人所在的方位,郑家的账,之后再算。”
“是。”容镜垂,低声应道。
待容镜退出金殿,李绥真抬看一眼坐在书案后的魏昭灵,便忍不住劝道“王,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他说完才像是想起来那长幔后的床榻上还睡着一个姑娘,她起先是晕厥的,后来就纯粹是睡得很沉,呼吸声也越绵长。
蒹绿替她上了药,现下根本没有要醒来的趋势。
“王,不若,臣命蒹绿和春萍将姑娘待至偏殿去”李绥真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必了。”
魏昭灵喝了口热茶,眉宇间才有一瞬舒展。
李绥真只得低头称是。
“只是,臣斗胆一问,王与楚姑娘究竟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又是弄得这一身伤”
殿内寂寂无声,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开口。
桌案上摆着棋盘,魏昭灵用两指捻起一枚白子落于棋盘之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坐。”
李绥真随即领会,便再躬身行礼,随后在魏昭灵的对面坐了下来,捏起棋笥中的黑子轻扣在棋盘上。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们二人手中棋子轻扣玉盘的声音,李绥真正捏着黑子要落时,却又忽然听见了魏昭灵平缓的嗓音“孤曾记得母亲提过,她有一个双生妹妹,与她同出旧桃源,却意外离散。”
“孤此前从未见过母亲的这个妹妹,更不知她究竟在何处,是死了,又或是活着。”
李绥真花白的胡子微颤,他捏着黑子落于棋盘,却忽然听得坐在他对面的王轻笑了一声,只是他并未将手伸向棋笥,李绥真却见他捏着一枚东西扣在了棋盘之上。
其音清晰,蓦地令李绥真胸口里的那颗心脏也随之一窒。
那是一枚白玉雕琢出的魇生花,花瓣间又有金色痕迹由内蔓延出来,宛如金粉浸润过一般,自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这世间,唯有从旧桃源出来的那对双生花,才有这绝无仅有的两枚玉。
“李绥真,你可从未告诉过孤,这公输盈便是孤的姨母。”
他说这话时,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冷静平淡的,却偏偏让李绥真脑门儿上有了一层冷汗,他忙伏跪在地,垂道,“王恕罪”
公输盈是这个“王朝复生”计划最大的谋划者,她是玉屏山的山主,一个将一生都要献给巫神的巫阳女。
“孤此前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何愿穷毕生之力与你二人合谋,光复夜阑。”
殿中柔光照在魏昭灵那张面庞上,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情绪外露,即便是质问,他也仍旧是散漫慵懒的,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夜阑不是她的家国,她没道理那么做。”
历任玉屏山主都会得到之前诸代山主的传承,不但是高绝的巫术,还能拥有更为神秘莫测的力量。
可公输盈她究竟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将他藏在这仙泽山的地宫里,精心策划这一场千年后的复生
“王,并非是臣不愿告诉您,而是当年盈夫人曾嘱咐过臣,此事若能隐瞒,便不必对王提及她曾经的身份”
李绥真说着,用衣袖抹了一把脑门儿上的冷汗。
昔年天下人皆知夜阑王魏昭灵的母亲顾霰出自阿璧异族,而身为顾霰的双生妹妹,公输盈本应也姓顾。
然而在当时的乱世之中,顾氏姐妹于战火动乱之中离散,李绥真并不知道当年的顾盈究竟是因何而成了后来的公输盈。
巫阳历任山主皆姓公输,而一旦成为山主,就必须要接受其血腥变态的传承,这便导致那个韶华正好的女子在一夕之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即便盈夫人得到了玉屏山主的传承,但只凭她,又或是巫阳后人所有的力量,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令王生魂复归的,更不提那百万兵卒化俑”李绥真再不敢藏着那些事,此刻也都尽数说与魏昭灵听了,“当年宣国与其他三国是用了邪术才使王您的魂灵被强行剥离躯体,也是他们用了邪术,才使得我夜阑百万兵马险些被活埋殆尽盈夫人曾说过,他们依靠这种不正当的手段强行扭转了天下大势,天道必是会有所惩戒的。”
“她是受天道指引的人,借助的也该是上苍之势,她曾说过,她是为了保住您,也为的是顺应天命,”
李绥真抬,悄悄望了一眼魏昭灵,“臣以为,宣国当年迁都榕城,一定要守在仙泽山附近,想来应该是在怕些什么,郑家也许是知道了什么王,我夜阑与他们宣国,即便是迟了千年,看来也终究无可避免要翻一番这累世的旧账。”
以邪祟之法改换天地,终归不由天道所容。
宣国还没来得及展壮大,就被困于这孤清之境,周围没有邻国,没有更广阔的天地,这里就好像是被束缚的孤岛,而宣国就成了这孤岛之间,失落的王国。
即便原本身为诸侯国,郑家却在此摒弃侯国身份,自立为帝国,但他们到底也是见不得光的。
春夏秋冬有四季,但在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冬日。
这注定是被白雪覆盖的国度,是永远封闭在这片土地上的孤独的王朝。
“至于有关盈夫人再多的事,臣也是不知情的,她当年并未对我多提。”李绥真再说起公输盈,便又伏低身子,恭敬道。
话音落毕,李绥真静待了片刻,殿内始终是安静无声的,弄得他心里直打鼓,忍不住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直到他听到棋笥里棋子碰撞的清脆声响,随之而来的就是那位君王平淡的嗓音,“坐。”
李绥真瞬间舒了口气,忙应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