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厅比火车站的候车区还要喧闹,拥挤不堪。有躺在母亲怀里的婴儿,有抱在母亲手里的小孩,有十指交叉安慰着对方的情侣,有目光呆滞的老人,也有神色各异的病人家属,以及戴着口罩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的医务人员,将输液厅挤得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大部分人的表情都是灰暗的、焦虑的、痛苦的、痴痴呆呆的;也有喜笑颜开的、庆幸自己病的不重的;还有冷漠到事不关己一般而无视这一切悲欢的…
墨贤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拥挤场面。老实说,他每一次来医院,都是事先被安排的妥妥当当。
排队挂号、排队就诊、排队取药、排队住院,甚至是排队缴费,他都不曾亲身体验过。每一次,他都只要舒适的坐在椅子里或躺在病床上静静地等着就好。
可这次,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被挤在人流里,进退两难。最后,还是墨善冲出人群,在输液厅的最末端,找到了一间特殊病人输液室。交了十元钱的床位费,才让墨贤可以半躺半坐在沙上,等待着墨安取药来吊针。
一直到下午两点,墨贤的各项化验还没出结论。墨泰则一直坐在墨安借来的轮椅上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墨善跟墨贤说要回去上班的谈话,立即清醒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千五百元给墨善说:“这钱你等下给墨安好了,叫他放一块先用着。”
墨善难以置信地凝视他良久,说:“你好笑不了?你自己人在这里,你自己没手交给他呀?”
“我等下就要走的。”
“爸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病房也还没住进去,你能这样就走掉吗?你早上来的路上,不是说这三天由你先轮吗?”
“呃…我前天晚上就来了,过今天晚上,就是三天啊。”
“你还真会精打细算,”墨善不得不重新审视着墨泰,摇着头问:“都照你这么算,墨安早就三天到期了,我也有两天了,那又怎么说呢?”
“唔…”墨泰一愣一愣的,说不出个道理来。
正当尴尬的时候,舅妈周娇芳千辛万苦地找来,询问墨贤的情况。听墨善说墨安已经去问周连胜了,就陪着趁机要回去上班的墨善出了输液厅。墨泰没奈何,又只得坐回轮椅继续打瞌睡等墨安。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墨安回到了输液室,对墨泰说:“舅舅叫你到他那里去一下,有事跟你说。”
墨泰赶紧把钱提给墨安说:“今天都是你用的钱,这一千五你先拿着用,不够的话,我回去拿。”说完就急急地去找周连胜了。
昏昏欲睡的墨贤问墨安:“你舅舅怎么说?我的病没得治了吗?”
“哪里啊,是今天病房空不出床位,下午还可能就在这里换导尿管,我们晚上要在这里过夜的。舅舅说,在这里换还方便些,又省不少钱,他是另外请了医生来加班给你换的。”
“噢……”墨贤这一声拖的老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病房真住不了吗?”
墨安点头解释:“我们先前没有预约,这两天都挤不出空位子。手术也安排的满满的,过三四天才能轮到我们。我想还是在这里临时更换一下算了,反正都已经来了,针也挂了。来回跑的话,你身子也吃不消。”
“哦…我也没力气走路了,就在这里睡也是一样的。我想,这里到晚上就没这么多人了,你们也可以靠着沙休息的,比躺在病房的椅子上要好的多。”
“嗯嗯,舅妈等下会给我们拿被单来的。”
“这个天气,如果不开空调,就会热,不会凉的。”墨贤突然就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不也在医院准备开刀手术吗?他无比惆怅地问墨安:“到明天,我做了手术刚好一年了吧?”
“呃,应该是吧。”
“才一年的时间,我都不记得自己进了多少次医院?”
“嗯,那也没办法,生病嘛,总还是要来医院的。”墨安安慰着说:“你看这医院,到处都是病人,有很多也是常年长住的,你还算好的了。”
“你舅舅真的说我只要换一下导管就行了?”
“唔……是的,我也觉得这次还是你尿管炎引起的,你看那尿样,混浊不清,还有许多白色漂浮物,这就是炎的症状。”
“是啊,以前每一次住院,也都是因为这个。”墨贤放心似的说:“现在的东西质量也太差了,就不能生产些永久不坏的导管来吗?这样常年换下来,我们一穷农民百姓,哪里吃得消呀?”
“嗯,可能现在的技术还不过关吧,还没有永久性的导管可以换呢……”
墨安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墨贤想象中那种永远不需要更换的导尿管,可以用上一辈子而不要隔三差五地回医院折腾。
也许真的没有,因为需要这个物件的病人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果今天换上,明天就死了,几百块跟几百万的造价是一样的毫无意义,没有区别。也许是有的,只是自己花不起钱去换。即便有钱来换,也阻止不了癌细胞扩散,阻止不了死神即将来临的脚步。
墨安心烦意乱地陪着墨贤瞎扯着:“不过,这些人造的化学物品,也应该要经常更换的,毕竟不是从我们肉里长出来的。”
“是啊,不管老人还是小孩,要是都能像嫁接果苗一样,在肉里生出自己想要的器官就好了。”
“呵呵,那样,你自己也会了是不?”墨安没想到老爸也能幽默一下的,他笑了起来,说:“你是嫁接果苗树苗的高手哩,想把桔子变成梨子都行。”
“那也不行的,”墨贤说到这些自己专长的农活来,就十分的得意。他说:“类目不同,不可以随便嫁接。如果在桔子树上嫁接梨子枝,不晓得会长出什么样的怪品种来。我们家门前的那株文旦柚,柚子长的很大,但还没到成熟的时间,就一个个都裂开了皮。每年都是这样。我就想起我们以前的那种小柚子,虽然有点苦涩,但从不开裂。我就把小柚子的花粉撒到文旦柚的花蕊上去,结果,去年的文旦柚就长的又多又小,一点都不好吃了。它们可是同属于柚子类的,虽然甜不甜苦不苦的味道都还在,只是个头变了,但开裂的情况还是没彻底解决。所以呢,这嫁接还是得要靠科普知识,要彻底了解它们各自的内在品性才行,万不能随便嫁接。”
“那是自然,总不能把心脏移植给肝脏,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