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浩克每天晚上八點準時向蘇鏽匯報路清寧的消息,說他今天走了多少路,吃了什麼,遇見了什麼人。路上遭遇的反叛軍士兵但凡多看路清寧一眼,都會被降級處分。路清寧覺得奇怪,每次他遇見的反叛軍士兵都是斜眼仔,要麼望天,要麼望地,還有的乾脆背過身,好像他是什麼不能入眼的丑東西。
被反叛軍討厭,總比被反叛軍強姦好。他咬緊牙關,跋山涉水,回到綠珠灣。
那時,蘇鏽已經攻進了北都,穆靜南失蹤,老皇帝被押上了斷頭台。綠珠灣的上城區的貴族被驅趕到街心,在下層a1pha的歡呼中抱頭跪下。士兵即將把他們槍決,路清寧對這些毫不關心,一路上見慣生死,他已經不再畏懼。現在,他只想回到阿眠的身邊。世道這麼亂,綠珠灣的下城區發生暴亂了嗎,阿眠還好嗎?他的心已經化作蝴蝶,翩翩飛向他們一起住的小小窩棚。
回家。回家。他要回家。
一道子彈從斜後方打來,他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汩汩的鮮血滴落在肩頭。發生了什麼?他不明白,突然間便無法再行走了,身體恍若飛蓬,飄飄欲浮。他的身子撲倒在血泊里,魂魄卻向上漂浮。
有人在喊他:「路先生!路先生!快,叫救護車!」
「阿眠……」他輕聲喊。
回不去了,到底還是回不去了。
即便走了那麼長的路,經歷那麼多苦痛,依舊無法回家。神明從未站在他這一邊,只是在他舌尖點上一點飴糖,讓他嘗一點甜頭,爾後飴糖融化,剩下的儘是苦味。
他閉上眼,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莫浩克把路清寧送進了醫院,剛剛攻下北都的蘇鏽乘飛機趕來。醫生說路清寧福大命大,子彈沒有打傷他的器官,只是他摔倒的時候腦袋磕到了石頭,可能有些腦震盪。蘇鏽在北都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最重要的是追捕穆靜南。眼下得知路清寧沒事,他也該走了。他在病床邊逗留了一會兒,低頭看路清寧蒼白的臉頰。腦袋上包了紗布,身上也包了繃帶,一圈又一圈的,整個人像個碎掉又拼起來的瓷娃娃。
「指揮官,乾脆娶了他嘛。」莫浩克說,「你這樣,我看著都難受。」
「你懂個屁,」蘇鏽道,「你沒看出來嗎,他根本不想活了。要不是在綠珠灣還有個弟弟,你以為他會活到現在?」
莫浩克不敢說話了。
「算了,我走了,你待在這兒看著他,」蘇鏽擺擺手,「讓人去把他弟弟找過來。」
「找了,不在綠珠灣,他弟弟方眠半年前就失蹤了。」莫浩克小聲說,「他們倆本來在綠珠灣相依為命,他弟弟得了流感,他為了救他弟弟把自己賣給那個老傢伙。可惜才過了幾年而已,他弟弟也被人擄走了,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蕭擇先生是他弟弟的老闆,也派人找了很久,沒有音信。」
蘇鏽擰眉,「什麼?」
這下壞了,路清寧的弟弟失蹤了,那路清寧要靠什麼活下去?
蘇鏽踹莫浩克,「你在這兒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找!」
莫浩克很委屈,「不是您讓我待在這兒的嗎?」
莫浩克的聲音太大,床上的人皺了皺眉,蘇鏽眼刀殺過來,莫浩克連忙捂住嘴。蘇鏽正要離開,一隻手抓住他的衣角。他愣了下,緩緩回身,對上路清寧雋永的清澈眼眸。這雙眼裡沒有毫無希望的死寂,也沒有恨之入骨的仇恨,只是淡淡的疑惑。
「你……」路清寧問,「是誰?」
莫浩克眼一瞪,湊過腦袋來問:「你不認得他了,他是……」
蘇鏽一拳捶在他頭頂,莫浩克痛呼出聲。
「你怎麼樣?」蘇鏽問,「傷口疼嗎?」
「我……」路清寧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我腦子很空,我是誰……我怎麼了……」
莫浩克明白了,他失憶了,腦袋磕到石頭,撞壞了。
路清寧又問蘇鏽:「是你們送我來的?你們是誰?」
莫浩克不敢吭聲,退到一邊。蘇鏽身子僵硬,褲縫邊的拳頭緊緊握住。半晌之後,他似乎做下了一個決定,抓住路清寧的手,坐在床邊,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叫蘇鏽。你是路清寧,清靜的清,安寧的寧。你被帝國佬打傷了,昏迷了好幾個小時。現在怎麼樣,感覺好點了麼?」
路清寧怔了怔,「我……我不記得了……」
他臉上帶著懷疑,蘇鏽散發自己的信息素,灰燼的味道充斥病房。
「你身上有我的標記,感覺一下。」蘇鏽揉了揉他的後頸。
路清寧的腺體有了反應,他相信了,「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把你忘了。」
「沒事,」蘇鏽踹了一腳莫浩克,「還不快去找醫生。」
莫浩克連忙吩咐手下人找醫生去,還很懂事地倒了杯水給路清寧。
路清寧喝了水,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和一個男孩在垃圾場撿垃圾,那是我的過去麼?那個人……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蘇鏽面不改色地扯謊,「那是我。我們曾經住在綠珠灣,相依為命,後來你為了給我治病,把自己賣給了一個老不死的狗東西,你在他那受了很多苦,我加入反叛軍之後,把你救了出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沒關係,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現在攻下了北都,等你傷好了,我帶你享福去。給你穿皇帝的貂皮衣,睡皇后的鑽石床。那些貴族用什麼,你就用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