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柳略沉吟一二,点头应允。
时年松了口气,赶忙跑了。过不了多久,他提着竹篮回来,徐稚柳只略微喝了口水,吃了半个馒头就算了事,让时年自己去一旁用饭。
时年劝说不了,自己跟自己生气。
徐稚柳则望了望天,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一行马蹄声行来,不过片刻,一身玄色劲装的吴寅就到了洲滩上,大步到他面前,满脸喜色溢于言表。
徐稚柳看他张嘴就要说什么,示意左右。
吴寅顺势看去,这帮按理说早该睡下的洲民,如今一个个亮着大眼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朝他们看。洲滩上竖着火把,照得他们面目忽明忽暗,活像一个个藏在树丛里的鬼魅。
吴寅冷不丁被多双眼睛盯上,吓了一跳。洲民们倒是早有准备,待看清吴寅腰间佩饰后,有人低呼了一声巡检司,旋即各自转开目光,可人都没有离开。
也不知在监视着谁。
吴寅遂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得到京中密信,夏大人正在上任途中。”
徐稚柳脊背一震,不确定地问道:“夏瑛?”
“是,万分确定。我看张文思这个代县令估计干不久了,夏大人已出数日,按时间推算应就是这几日,也该到了。”
他随即倾身上前,对徐稚柳耳语道,“夏瑛一到,这案子就有机会了!”
他知道徐稚柳此来的目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什么考量,给太监当走狗总归是他不乐意看到的。于是在收到密信的第一时间,顾不上已经入夜,就策马赶了过来。
他话说得浅,什么机会不机会的,徐稚柳却一下子听懂了。夏瑛既低调赴任,想必都蛮战乱已在掌控之中,或许还抓到了什么把柄,以此在朝堂上斡旋,才得以在不惊动宦官的前提下,秘密上任。
这里头有哪些官员的助力他不知道,只看眼下形势,朝堂必然有了新的变化。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一旦夏瑛上任,徐大仁贿赂安十九抢占洲民地盘的事情得到揭露,不仅可以撸了张文思这个代县令,还能让安十九这个“戴死罪徒流罪”的督陶官,彻底没有翻身之日。
只要这么一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有机会!
有机会!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吴寅沉默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压在徐稚柳肩上的一只大手不断拍抚着,仿佛在说,还等什么?快跟我走,且去抓了徐大仁,控制县衙,等夏瑛抵达!到了那时,这帮家伙全都一锅端了!
可是,在对上吴寅火热的视线后,徐稚柳的心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有机会,不代表一定。过去他有很多机会,可是他以为的万无一失,最后都成为了梦幻泡影。他不能再一次,在没有万全的情况下将自己、将家人,将湖田窑至于危墙之下。
他输不起。
即便吴寅有巡检司作为倚靠,比之过去多了不知多少胜算,可是,对他而言只有一次机会。他要安十九死,若一击不能,那么就是他死了。
短短几息的功夫,徐稚柳面上几经变化,吴寅心头一紧,轻声问:“怎么了?”
徐稚柳摇摇头,望向黑天:“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吴寅思索着说,“你若有事,径自离去便罢,这里我亲自带人看着,保管乱不了。”他特地带了巡检司人马过来,防的就是他有需要。吴寅说,“就算你现在不想行动,这事儿且拖一拖,拖到夏瑛过来,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
可如果徐稚柳当真为安十九做了什么,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吴寅的手掌不自觉力:“你不能……”
“我知道。”
“那你……”
徐稚柳闭上眼,安十九、张文思、徐忠,父亲等人的身影再次闪过他的脑海,像是萦绕眼前的迷雾,怎么都挥之不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神色也越冷凝,直到他的手在衣袖里触碰到柔软的绳结,一瞬间,恢复了平静。
子时了。
他对吴寅说道:“你先回去吧。”
吴寅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
“回去吧。”
徐稚柳浅浅一笑,还是那副捉摸不透的神情。吴寅见状,也不再逗留,翻身上马,只离去前再次和他视线相交。
“徐稚柳,你确定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稚柳点头答道:“我确定。”
吴寅没再说什么,打马离去。洲滩上掀起一阵灰尘,片刻功夫,人影都散去,躲在暗处的洲民们也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