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日一大早,大家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步行的步行,纷纷准备到殿州城去。
林氏拉着刘希、刘奇的手说:“我和珍儿在家照顾澜儿和源儿,你们放心去打官司。不要担心我们。奇儿,把你的本领拿出来,让他们好好瞧瞧!“
“是,母亲放心!”刘奇点头道。
正在这时,忽然蚵壳屋里一阵喧嚣。就见刘珍的两个丫鬟春兰和秋菊抬着一个担架飞快地往外跑;刘珍和春红抱着被褥和衣物伴在两侧;苏源和社日这两个小萝卜头也紧跟在后面;就连自己的小儿子刘嘉也在后面不停地叫喊:“让一让,让一让,快走,快走!”他们上了一辆马车,且迅启程。担架上正是浑浑噩噩、疯疯癫癫、丢了魂魄的苏澜!
林氏大惊,呼天抢地地追了出去,可苏澜乘的那辆马车已经跑得快没影了!
林氏无奈地道:“我也去!”说罢,带着仆妇、丫鬟也上了一辆车,飞快地往殿州城奔去!
“戊戌年腊月十八日辰时,陶敏大人于殿州府衙升堂审理李旺和苏长起杀人案件!”
这个消息自殿州知府衙门在张贴告示,明堂宣告后,就随着海风被送到殿州城内城外各个角落。
腊月十八日一大早,来自四面八方的殿州百姓早早就聚集到府衙前。只见这里人山人海,人声鼎沸。许多百姓扶老携幼,全家出动,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只为一睹这审案的经过,见识这案件的结果。毕竟这案件中一人被锄头锄破脑袋而死;一人被大刀砍掉脑袋而亡,脑袋还冲破屋顶飞上天!这等天上落人头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世间罕见,惨绝人寰,惊骇绝伦!
此外,此案看起来不过是百姓之间的争执,可背后却牵扯着殿州知府大人、通判大人和将军大人,还有京城永昌侯府的侯爷!各方力量角力,谁输谁赢,鹿死谁手,玄幻莫测!但可以预见,这审案过程必将是一波三折,精彩纷呈!尤其是那些官家密辛,豪门恩怨,更是夺人眼球,定会令人啧啧咂舌、津津乐道!
另外,还听说,知府大人的公子陶荣,通判大人的公子刘奇,这两个会文时大打擂台的少年举人,会在堂上分别替被告和原告诘问、自辩!会文时刘奇拔得头筹,不知道能否在审案时再下一城?或者这陶荣会绝地反击,掰胜一局?
还有,案子还未开审,知府大人家的公子陶龙、陶虎就四处宣扬,李旺一定会被砍了脑袋,而且不会过年!如此笃定,是不是府衙已经拿到了李旺枉杀百姓的铁证?
还有人奔走相告,有人开盘坐庄,就赌李旺人头是留还是砍!据说参赌之人数以百计,赌资已达万两白银!更加坐实了李旺的性命堪忧!
百姓们拥挤着来到殿州府衙。正见到府台大人的两个师爷在张贴另一张告示。衙役还高声为聚集而来的百姓宣讲。大致的意思是,殿州知府陶敏告知百姓,这是他上任以来主审的第一个案件,他万事可以对人言,将大开府衙,恭迎殿州百姓,在正大光明牌匾之下,他必将依据事实,明辨是非,秉公执法,公正判案!
当陈度和梁无量来到殿州府衙前时,人们正在对知府大人大开府衙,恭迎百姓听审的做法交口称赞,倍加推崇。盛赞这知府大人真是光明磊落的坦荡君子,不徇私,不枉法,真乃天下第一清官明吏!毕竟,哪有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枉顾国法,徇私构陷的呢?
看着告示,听着周围百姓的议论和称赞,陈度不禁眼皮狂跳,惊疑不定:陶敏如此正大光明、大公无私的清官做派还真是出人意料!他如此扯大旗,作虎皮,绝对不是玩什么噱头,更非真的要做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而是小人另有险恶用心!
一则百姓根本不相信他们会在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蝇营狗苟,徇私枉法,从而方便他们把阴谋变成阳谋,使他们的阴谋诡计得逞,构陷嫁祸得以坐实;二则不惜暴露侯府丑闻,豪门恩怨,也要扣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帽子,借此抹黑丑化将军;三是小民百姓最是喜欢东家长李家短,沉迷官家密辛,热衷豪门恩怨,往往偏离正道,忘却大义,以致事实模糊,是非混淆。
俗话说,有决胜把握,必有阴诡之计。看他们,整个谋篇布局奇异诡谲,作风大胆,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真是手段绝!看得出这些不完全是陶敏的风格,隐约还有侯爷的手脚行藏!
陈度预感不妙,不由忧心忡忡。看到杀一、杀二、杀三、杀四等几个暗卫隐藏在人群中。他目光闪烁,微微点头,心里打定主意,如果情况不对,他必将亮出钦差大臣的身份!
殿州府衙坐北朝南,衙前东西两个牌楼,都是两丈来高的两柱一间重檐石牌楼,分别上书斗大的“彰德”和“化民”两个大字,分别寓意为“彰显德政”和“教化民众”。石柱和重檐上雕刻有江牙海水、鱼跃龙门的图案,颇有几分地方特色。
府衙两扇朱漆大门此时已经洞开。门上挂一牌匾,上书魏碑体四个烫金大字“殿州府衙。”
百姓们拥进大门,迎面就是面阔三间、进深两间、拱劵式大门,上面也有一个牌匾,也是烫金四个大字“有仪可象”。这便是仪门。有道是,衙门常开,仪门不常开,非皇帝和皇后寿诞、元旦、冬至等节日,或府治喜庆大典,皇帝临幸,宣读诏旨,或举行重大祭祀典礼活动,或新官到任接任时,才要大开仪门。然而此时,仪门大开,已然坏了规矩!
陈度和梁无量看了,惊骇莫名,彼此丢了一个颜色。陈度心里冷笑道,仪门乃典礼、庆贺、祭拜的重要场所,今日却为审理犯人而大开!陶敏身为府台,难道连这样的礼仪规制都不知道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简直是丧心病狂!
苏瑞尚和刘希、刘奇父子看了,内心也是汹涌澎拜!孔峰和别咏、葛汉、韩志、丁强、苏辉、苏城等军官看着大开的仪门,也是心有疑惑,惴惴不安。上、下李厝的小兵寇林、唐蒙、卫岚、刘善平、曲狗儿等几个哪里知道这个,大刺刺地就要抬腿跨过门槛,苏瑞尚赶紧安排他们从旁边的东、西便门走向大堂。
刘希见事有不妥,便安排几个衙吏守在这里,不许百姓进仪门。陶府小厮和几个衙役则咋咋呼呼不许百姓拿任何器具进去,就连殿州的军人也一概不许手持兵器进入。
在戒石廊道上,众人还现,有两块崭新的硕大青石,一方刻着楷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几个大字;另一方则刻着草书“吃百姓的饭,穿百姓的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休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几个大字。下面都有纪文,曰,新任知府陶敏有感,勒石诫勉。云云。
大家看了心生恶寒。如此贪官污吏,却要装腔作势、装模作样,实在恶心!
仪门之后便是大堂。这是中轴线上主体的建筑,是知府开读诏书、接见官吏、议事理事的地方。大堂檐下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大堂里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大堂中间高悬“正大光明”金字大匾。匾下两边是一对楹联。上联是“报国当存清政志”,下联是“为民可效廉明臣”。端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却是极具讽刺意味,显得异常滑稽可笑。
匾额下就是木质的高台,台上大匾之下就是知府理事的三尺公案,公案高达四尺有余,铺有暗红呢绒流苏金边的落地案布。案布上放着文房四宝和惊堂木、令箭筒。案后放着一把红木太师椅,正是知府大人的座椅。椅左为令箭架,椅右有黑折扇。案前左右铺两块青石。左为原告席,右为被告席。两侧列有醒目的红底黑字的“肃静”、“回避”虎头禁牌及其他仪仗。两边禁牌处还各自安放有条案,上面有文房四宝,想是衙门书吏记录案件审讯情况之用。
大堂两侧有议事厅,后侧有平房数间,为衙皂房。过衙皂房经回廊式走廊,正面往里就是二堂、三堂。
此时,府衙大门、仪门、大堂大门已然全部敞开。陈度看到大堂里除了衙役以外,将军一家、刘希一家、李冲夫妇等上、下李厝的里正、村民,还有殿州军营的官兵们都已经到了。特别是,他还看到一群小屁孩围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的居然是苏澜!陈度顿时惊诧万分:她不是被别军医诊断为丢了三魂七魄、疯疯颠颠、痴痴呆呆的吗?怎么这会儿竟然到了这大堂之上?
当然绝大部分的人根本进不了大堂,只能把府衙仪门、回廊挤得满满登登。陈度不认得,此刻,四海货栈的阿水娘、曲琅母子、敢勇镖局的老板兼镖头邓三勇、回凤楼老板凤恒以及鸿运茶楼的老板叶恭都在回廊上。刚刚,他们已经“欣赏”了戒石廊道上陶敏大人的杰作!梁无量倒是认识他们,却只是点点头而已。然后躲到一边去了。
还有更多的人连府衙大门都进不来,只得在府衙前流连。
陈度看了直摇头。正在这时,刘希、刘奇父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寒暄过后,刘奇有点担心地道:“陈公子,你可知道?有人设下赌局,就赌李旺的脑袋是砍还是留!真正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顿了一下道,“还听说,盘口还很大,赔率都到了一比二十!”
“我昨日也听说这个情况了。这是他们的阴谋诡计!你一定要镇定自若,千万不要乱了心智,自乱阵脚!”
刘希却书生意气,有点高兴地说:“太好了,陶敏居然大开衙门,恭迎百姓听审,如此,在这正大光明牌匾下,他们就不能蝇营狗苟,栽赃诬陷!太好了……”
话音未落,刘奇摇着头,冷笑道:“非也,非也!”
陈度看看刘奇,心里赞叹道:“果然通透!”遂也摇着头,冷笑道:“就怕如此!”
刘希一怔道:“此话怎讲?难道他们敢……”
陈度道:“明目张胆地构陷嫁祸,正大光明地罗织罪名!”
刘奇也道:“公然愚弄蒙骗百姓!不惜抹黑丑化将军!“
陈度略一思忖,道:“我最担心的还是……
刘希、刘奇紧张而又担忧地望着陈度。
“我就怕他们搞审决,不给我们辩白的机会!”
刘希和刘奇一时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