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顺二十四年,盛春时节。
时人有赏春的习俗,每到春季,位于京郊的园林总是宾客如云。除了皇家园林,东留园就是京郊最大最有名气的园子了。
这原是某开国公府的私产,园子里有大大小小的院子几十间。时光荏苒,昔日的公府因后辈不善经营而渐渐没落。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东留园忽然做起了租赁的买卖,只要花些钱就能在东留园中租个小院,短租一两日也可,长租几个月也行。
昔日的贵人园林,如今平民老百姓也赏玩得起了。
这一日,园中的含辉院就被太学的一群书生租下了,用以举办诗会。
太学是正经的求学之所,书生是正经的书生,诗会自然就是正经的诗会。攒局的人甚至连助兴的伶人都没请,酒也选了不醉人的果酒,大家吟诗作对,好不自在。
待到诗会过半,因着众人妙句频出,气氛一上来,这帮意气风的书生便觉得果酒不够劲了,临时换了一坛坛醇酒上来。张兄做了佳句,大家当浮一大白啊李兄上回那篇策论做得好,常读常新,大家又一同举杯敬李兄一杯。还有王兄、沈兄
酒过三旬,席上不少人醉了。
唯恐在人前失态,醉酒之人6续被扶了下去,散酒的散酒,小憩的小憩。
含辉院是东留园中的四大院之一,大院子里还套着好几间小院子。宴席设在大院子里,而配套的小院子里还有不少景致可供人赏玩,也有空舍能供人休整住宿的。
颜楚音是京城中顶顶有名的纨绔,天底下仿佛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说来估计没有几人会相信,其实在某些方面,他亲娘对他管束颇严。他从前没喝过酒,活到了舞勺之年才第一次沾酒,浅浅两杯子就醉了,晕乎乎地被人扶到了房间里躺下休息。
没躺多一会儿,颜楚音便觉得腰酸背软,哪里都不舒服。
这床怎么回事,曹胖子明知道我睡不惯硬床,怎么还会把我往硬床上送呢哪怕园子里的条件确实不如家里,也不可以如此怠慢兄弟啊铺张软床才值几个抛费,这都舍不得了颜楚音睡得难受,加之全身都在热,就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说要喝水,素来机灵的贴身小厮却不知上哪去了,好半天都没把水送到他嘴边。又醒了醒神,颜楚音猛然现自己身边竟还躺着一个人。
是一个穿着下仆衣服的丫鬟
丫鬟睡在里头,他睡在外头,两人虽然没有挨着碰着,但到底在同一张榻上。
颜楚音吓得一哆嗦,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
救命啊,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喝了酒以后和丫鬟睡一床,皇帝舅舅都保不住我颜楚音没顾上自己摔疼的屁股,顺手提起放在榻边的鞋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房间。
屋子里仿佛很热,床上的丫鬟不甚清醒,已经热得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了。
颜楚音没注意这些。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才走出房门口,颜楚音又懵逼了。他是东留园的常客,此时一看外头的景致就知道自己身处含辉院的偏院。可他今日明明约了曹胖子几人在四宜院喝酒啊,那是东留园中不对外租赁的小院子。本该身在四宜院的他是怎么跑到含辉院来的
颜楚音忍着难受四下看了看,没有错,这里分明是就含辉院西北角的荷院,不规则的围墙把整个小院子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只留有一处花拱门通向别的小院子。
荷院顾名思义自然种满了荷花,半个院子都是湖泊,湖中间有一座十分精致的小屋。说是小屋,其实也不小了,内有可坐可卧的床榻,还设有几张桌子,可供四五人同时在屋里喝酒作画。从小屋里出来,只有一条架在水上的曲折长廊能通向6地。
一阵凉风吹来,颜楚音慢慢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
别管其他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赶紧把鞋子往脚上套。这一套,又现了不对。
身上这衣服,料子瞧着不错,但着实有些旧了,不像是他自己的衣服。曹胖子怎么回事呢,忽然就小气了,就算我喝醉酒不小心污了衣服,也该拿套新的给我换上啊,怎么就让我穿旧衣服了还有,自己这手这脚怎么了,怎么瞧着大了一号似的
“定是我喝醉了眼花了”颜楚音努力说服自己。
鞋子刚穿好,长廊那头便传来一群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正要朝湖中小屋走来。
颜楚音立马就警觉了他自以为的警觉,事实上他这会儿还没有醒酒,整个人仍然处在晕乎乎的醉酒状态中电光石火之间,颜楚音的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去年盛夏,他曾和一帮好友坐在这间水上小屋里乘凉、赏荷。当时他们痛快地聊着某位京官偷置外室被妻子带着岳家的人堵了门的闲篇,最爱在市井厮混的婓鹤亲眼见到过堵门的场景,手舞足蹈地说“哼,就他那帏薄不修的衰样,这回丢了大脸了,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参我哥铺张浪费笑死我了,他安置外室的院子就在三井胡同最里头,周围都被围墙阻隔了,喏,就和咱们现在待的这屋子似的,出口只有一个,被人堵了唯一的门,哪里还跑得出去,我就趴在围墙上看他在院子里乱窜”
忆起此事的颜楚音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要被人堵了
该死的曹胖子,怎么看得场子,竟然叫我被人算计去了。
但现在不是找曹胖子算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