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是高档小区,每个门都采用的电子密码锁。他输完密码,门嘀嗒一声开了。
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玄关处的灯,房子依旧寂静,客厅灰暗。他弯腰拉开鞋柜,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带着泥土放在最上面一层。他顿了顿,拎出拖鞋,换上。
随后他走到主卧敲了敲门,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穿鞋声,再是啪嗒啪嗒地拖鞋拍地的声音,最后是他小姑扭开门锁,穿着墨绿色睡衣揉着眼出现在他面前。
“回来了。”沈律的声音有些瓮,勉强适应了外面的光线,眯着眼看他。
沈易打量了她的四肢和脑袋,点点头,又转身去了客厅倒水喝。全程没有一丝要说话的意思,沈律也习惯了,每次出任务回来,沈易总会把她全身上下扫视个遍,看她是否健全。
她也走到客厅倒了杯水喝,今天一回到家就累趴了,匆匆洗了个澡和头躺床就睡。
“又有什么案子?”沈易比她高一点,捏着玻璃杯仰头喝水时余光觑她。她的眼下有一片青色,在冷白皮肤衬托下,格外醒目,神态也略为疲倦,一看就是熬了夜。
沈律咕噜咕噜喝了一杯,喉咙里满是冰凉,她说:“你别管,反正有你小姑呢。”
沈易放了杯子,心中了然,似笑非笑地说:“我才懒得管。”
沈律笑了笑,一双狐狸眼盯着他,拖着调调道:“行,懒得管。”
“明天有空么?”
沈律右手覆上后颈,揉了揉脊椎,左右动了动脖子,脖子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银链子,坠着的是个金戒指,只不过被她的手臂遮住了一大半。沈律闭着眼,不疾不徐地问:“有事?”
沈易目光滑过银链,落在她露出来的右手小臂外侧上。
本来白皙光滑的皮肤,上面穿着一条差不多六七厘米的狰狞疤痕,那是沈律一次抓捕罪犯时被钢筋硬生生划过留下的痕迹。记得那天去医院看她时,她的脸已经白得不正常了,连唇色都是白色的,没有一丝血色,衬衫被血染得东一块西一块,头散乱,脸上、腿上乌青紫,狼狈极了。
他小姑那时还笑得出来,甚至反过来安慰他:“小易,你看小姑又抓住了一个渣滓,你们又安全了一分。”
“看我这光荣之痕,干嘛呢。”沈律没好气地说着,把滑到手肘处的袖子撸下去。
“我们准备去南区的元山寺庙烧香。”沈易偏过眼睛,目光落在灰色的沙上。
沈律了然地点点头,说:“看来需要我当司机啊,石乐的主意吧?那小子贼精,你们这些理科学霸都精。”
“不过,你明天不去学你的散打了么?”她把手搭在红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叩着,又说:“我明天一早得去市局开会,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去?”
“跟教练请假了,八点。”
“……你们不睡懒觉么?”
“你以为我们是你。”沈易瞥她,脸上透着“你个懒货”的嫌弃表情。
沈律立马叉着腰,习惯性挑眉,理直气壮道:“那不是睡懒觉,我那是勤勤恳恳工作,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
沈易嗤笑,似乎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无情拆她台:“是啊,工作吹瓶到一两点,为人民服务到酒吧。”
哪年的老黄历了?沈律无奈。
“……你知道么,你爸妈以前想把你扔了,是你小姑——”
“记得明早早点起来,我去洗澡了。”沈易打断,他都不用猜,又是那句“你小姑我徒手刨垃圾坑给你捡回来”这种哄小孩的玩笑。
沈律眯了眯双眼,改抱胸,无所谓笑笑,打了个哈欠,踩着拖鞋去关了玄关灯和客厅灯回了卧室。
她的卧室以黑白灰三种颜色为主,布置得简单大方,像男生的卧室。她只开了床头灯,光亮集中聚在床头边一团,以晕染的方式浅浅照在了各处。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两人合照,里面的男人帅气高大,穿着裁剪得体的黑西装,仔细看的话,就能现他头都整理得很精细。
他右手揽着漂亮女人的肩,笑对着镜头,虽然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而他身旁的女人,穿着一身复古红色长裙,长得有些妖气,笑得格外灿烂,狐狸眼里洋溢着幸福。他们身后是水池,那是高档别墅区里的水池,夏末初秋的阳光很温柔,背后还有被云遮住的太阳,光斑照在她漆黑的长上。
怎么看,都是未来无限好的场景。
她还记得那天他在她哥家和他们一家吃饭局促和紧张的样子,向来沉稳的面孔因为她爸一个打量的眼神,抿着嘴巴不敢说话,脑门直出汗。坐立难安中,一会跟着她去厨房,一会帮忙擦桌子。她哥那天也难得地喝了酒,一家子高高兴兴,最后还让司机给他们在别墅门口中央的水池拍了张照片。
合照片边上摆了一张单人照,比合照尺寸大些。
和合照是同一个年轻男人,不过这上面的他穿着警服,庄严肃穆,目视前方,炯炯有神。明明是最简单的黑白色,却能刺得人双眼疼。
沈律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眼眶有些胀痛,她抬手遮住了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抚摸颈间的戒指。
当初她说,以后要结婚,一定要向父母辈那样,用最普通的金戒指把两个人圈住一辈子。后来,他求婚,买的是白金戒指,说结婚的时候换成黄金的。虽然他们这行,工作不能佩戴饰,结婚戒指也不能,但她还是很高兴。
她幻想和他办个中式婚礼,一起住进这婚房,以后再要个孩子,他们会白头到老,就算老死,骨灰盒都放在一起,戒指也放在骨灰盒里。下辈子还要遇见。
可她没想到,没等她穿上婚服,没等住进新房,没等和他白头到老,没等和他老死,他就先去下辈子等她了。
终究一滴清泪划过,余生幻想为梦。
灰色枕套晕出了一抹深色。
清宴,你说,世界上那么多圆满,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们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