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小希!”沈意急切嚼了几下,咽下虾肉,解释道:“起初我不想去医院和警察局,的确是因为怕身份暴露,身份一旦暴露后,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被人知晓继续追杀,还有一种是被送回魏家,那种情况下,我是不可能回沈家的,若外爷追究下来,魏成君和他背后的人极有可能会保不住。被你现时,我身心俱疲,不论是哪种可能,我都没力气再去面对。而后来我不愿意暴露身份,仅是因为你,小希。我不想走,不想那么快就走。”
程希又塞了只虾给他,怒道:“都生死不明了,还想着帮你弟弟开脱!善良也得有个度吧!”
“不是因为善良,而是这局也有我自己促成的之意。赴约之前,我就猜到那是鸿门之宴,由此还刻意多带了几名保镖,但为将计就计,我让他们等于门外,半小时内我没给消息,再进来。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在我一进门的瞬间就将我迷晕,而后还想要我命。况且,我知道魏成君并不是主谋,他只是想让我吃点苦头,受受挫。至于后来会生的事,他应该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我虽与他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他就是个被爱给甜坏了的小孩子,是没有大恶之心的。”
“那你明知山有虎,为何还偏向虎山行?”
“因为我有所求。”
程希睁大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沈意正踌躇着,程希大叫:“这你也要瞒着我?!”
沈意无奈笑了起来,抓住程希的手,叹气妥协道:“我原想等到更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的。。。。。。”
“永远都没有什么更合适,只有珍惜眼下才是最合适!”
“好好好,我说。。。。。。魏后有三,我爸说,家大业大,易打不易守,所以除了成妍外,我跟成君必须还得有一个人联姻。因为母亲的那份缺憾,我只想和相爱的人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但成君一直流连花丛中,似也没有联姻的想法,他那风流惯了的性子,和富家之女多是互相瞧不上。没办法,我只能铤而走险,让他有愧于我,魏家有愧于我,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沈意拉着程希的手,望着她,眼里是含着笑的柔情蜜意,他顿了顿,接着道:“成君背后那人虽想要我命,可我现在只想感谢他。”
“嘁。。。。。。”程希抽出手,嘴角带笑别开脸,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什么?”
“秦晴说,你能一路走到现在,是因为心中有信念?”
沈意如释重负笑了一声,叹道:“难怪她能将生意越做越好,这份审人渡心的本领确实不多得。她说的没错。母亲刚走,爸爸就另有妻室,我的确伤心欲裂,是外爷把我拉出来的。他跟我讲了许多沈家的历代故事,从鼎盛时期入朝为官,到清朝没落下海经商;从八国联军抢护国宝,到抗日战争奔走前线;从国共之争出资助力,到改革开放响应政策。沈家一直在做大家族该做的事。外爷说,沈家原是手执笔墨的书香门第之家,只是国有难,民苟活,必得弃笔墨而挥热血。他说,这不是沈家的历史,是中国的历史,但也更应该是每个中国人的历史。外爷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既是魏家人,也是沈家儿,既享受了一般人享受不了的,也该肩负起相应的责任。”
“所以你的信念是国家?”
沈意笑了起来,他吃了口程希喂到嘴边的虾肉,轻声道:“说这两个字,太大了,我背负不起。但的确是想为脚下这片土地尽点绵薄之力。”
讨论起这些,沈意脸上有少见的意气风之样,似东边红日,正冉冉升起,欲照亮天下大地。
那一瞬间,程希终于明白,他是海里鲲,终有一天要回归故里激起千层浪,宜阳是河,留不住他。
“那你呢,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沈意问道。
“我啊。。。。。。”程希沉思一瞬,轻笑道:“大概是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吧。为了将曾感受到的那些善意延续下去,我好像只能成为现在的我。”
程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桌上的虾壳,状若随意讲诉起了曾经的故事。
“从记事起,我父母感情就不太好。他们没离婚前,爸爸早出晚归忙事业,妈妈早出晚归打麻将,我没人照看,就被送到外公那。外公家很穷,住的地方室内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室外,用几块木板搭就而成,旁边就是他们的菜园子。夏天的时候,边蹲厕所,还要边警惕坑里的蛆虫顺着鞋子爬上来。可就是这样,我仍然喜欢去外公那。外公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是我妈妈的后爸,他跟外婆组建家庭时,我妈已经很大了,跟他相处没两年,就外出务工了,感情算不得很深厚。可外公对我很好,比外婆要好得多。我外婆很凶,早些年一个人拉扯三个女儿,她吃了不少苦头,因此养成了得理不饶人的强势性格。我们总是能在各种时间场所听到她的骂声,外公是当其冲挨骂第一人。小姨和我妈其次,我最后。可即便如此,我仍然喜欢去,因为在外公家,能按时有三顿饭吃,炒我喜欢的黄瓜火腿给我下饭。趁外婆不注意时,还会偷偷给我零花钱。此外还跟能小姨玩,小姨是外公与外婆的孩子,外公就这么一个亲生闺女。小姨只比我大两岁,去哪都带着我,我们一起犯的错,通常都是她独自抗下来,就算被外婆打,也绝口不提我,事后立即抹干眼泪再笑着带我继续玩。她的零用钱,全都是存起来,等我也在时,才拿出来花。她陪我的时间,比我妈陪我的还多。后来,我渐大,爸妈离婚,爸爸再婚,除了过年去拜访下,我几乎再也不去了。有时候想去,妈妈也会拦着,她说外公有了自己的亲孙子,我们就是外人了。也许妈妈说的是真的,也许这只是她自己的成见,我妈因为分钱的问题,总觉得外公偏袒了自己亲姑娘,少给了她们三个,暗地里生了不少矛盾。可我只记得,幼时的时光,在那一片山坡就着杂草的地里,我过得很是快乐,比后来要快乐许多。”
沈意倒了杯热水放程希面前,程希感激的笑了一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确口干舌燥。
程形容捧起水杯吹了吹,热气氤氲蒙上了眼,她低头小抿了一口,缓声继续道:“程望出生后,我们家矛盾,准确说,是我与他们的矛盾突然就多了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大概十岁左右吧,我离家出走,那个时候是晚饭点,饭都没吃,我就走了。可我刚跑出门,就后悔了,天快黑了,肚子也饿,我怕爸爸出来找不着我,就躲在家门口旁边的拐角处,那个地方根本藏不住人,只要我爸追出来了,准能轻易现我。我顺着墙角蹲下来,静静等着,等啊等,等到天黑了,别人家的窗户透出光来,也没等到爸爸。我站了起来,不知道该去哪里。一名拾荒老人注意到了我,他是我们那一片小有名气难缠之人,平时话不多,不愿意搭理人,但会为了一个矿泉水瓶子和人争吵几句。他背着常年背着的破布尼龙袋,手里还拿着几个被踩瘪的空瓶子,他佝偻着腰走在前面,把我带回了家。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家的模样,是一个地下室,昏暗,阴沉,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很大的味道,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周边的角落里堆满了废品。他打开灯,灯只是一只昏黄的灯泡,被一根电线悬挂在空中。他煮了两碗面,一碗他的,一碗我的,我那碗上面有个煎蛋,他那碗上面是点辣椒酱。吃完饭,他将我送到家楼下,我上楼之前,他笑着跟我说,要乖要听爸爸妈妈的话要做个好孩子。”
“初中三年是我过的最沉闷,最压抑的三年了。那会我性格孤僻,没有朋友,所有苦闷都自己承受。我若是黑夜,那宋远清就是太阳,那会他看不见我,我也惧怕像光一般的他,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与我有交集的,是我的同桌,一个学习成绩不好,但性格温柔的男生。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可我永远记得他。他长相白净,笑起来脸上有个酒窝,不论跟谁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他能分辨出我心情好与不好,不好时,他会把胳膊伸过来,让我掐,好时,他会笑着跟我讲话。他会跟我分享零食,会借我课外书籍,会在每次放假前,跟我说,下次见。我们约好要考进一个高中,可后来他成了别人的同桌,我们交集也慢慢少了起来,连他进了哪所高中我都不知道了。”
“高中,我遇见了秦晴。遇见她,我才知道,原来我可以笑的那样大声,原来我也可以是幽默的。她走进废墟里,将我带出去,重见了天日。大学时,我性格已与大部分姑娘无异,若我不主动坦诚,她们都察觉不到我家庭会那样复杂。我见到了更旷阔的天地,拥有了更多的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相聚欢融在一起。也遇见了戈也,戈也在生活中对我无微不至,细心呵护,同样给了我很多爱。上班后,同事们也都很好,很照顾我。我想,正是因为我不停地遇见这样的人,才能脚踩荆棘,心却仍被爱与善意给滋润的如花般芬芳。”
“人有两面,是你只记住了好的那一面。”沈意道。
“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感到开心就行了。”程希神情淡然,百般无所谓。
“你离家出走那次,究竟是因为什么?”沈意心中始终在意这个,如石掷心,让他觉得生疼。
程希低头抿嘴一笑,喝了口水,淡淡道:“早就忘了。”
可她真的能忘记吗?那在她童年中生过上百次上千次的事,她怎会忘记?简直深入骨髓。
那日她放学回家,进房间写作业,外面静的可怕。没过多久,程爸就冲进来,举起一个玻璃瓶子,厉声质问她为何要往王姨的化妆乳瓶里装水,任她怎么哭着辩解和否认,程爸都坚信是她在撒谎。她无力极了,悲愤之中,她说,家中不止她一人,为何只询问她,不询问其他人?程爸气极,伸出手来打了她一巴掌,不知是不是太疼,她忘了哭泣,像只被围困住的无助小兽般,目露凶光,望着她面前的人。程爸,程爸身后的王姨,还有被王姨牵着的不知所措的幼年程望。那一刻,她感觉孤单极了,只想离开这。于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类似那日的事情后,她第一次有了正面反抗,冲了出去,离开了那个家。
她也想只记住好的那一面,可她身体感受到的悲伤却让她永远无法忘记。
“过去的事都不重要了,沈意。”程希望着沈意,眼中充满了宁静与祥和,那是她的过去馈赠于她的,“现在的我,有自己的小窝,有咪咪,目前还有你,偶尔回去跟爸爸他们吃吃饭,偶尔跟秦晴碰碰面,工作稳定,工资也还过得去。这儿有馄饨,肉饼,通勤时间不长,风景幽美,四季分明。。。。。。这样的小日子,正是我想要的。因为有了过去那些事的衬托,眼下的日子反而更显得弥足珍贵。至于爸爸和王姨,只要爸爸过的好,那就够了。”程希双眼看着虚无的前方,云淡风轻说着她用整个青春时期的悲伤换来的淡然洒脱,“我跟程望终将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那时,王姨对爸爸而言,才是陪伴照顾他最多之人。”
程希的声音似从亘古传来,无限空灵,无限轻柔,夹着一阵风,飘到了沈意心中。
“过去无论经历了多不好的事,那都只是过去了,而我们终将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