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人办事是门高科技的手艺,使钱开路,必须及时奖励,还得认清眉高眼低、按级分配:
中护军的亲随很快与卫士一同出营,迎上了汉子。汉子抚着中护军亲随的后背,背着卫士,把块银锭塞进亲随怀里,微笑道:
“我从京城来探望王御史,本要和御史大人一起拜会桓护军,昨日王御史饮多了,至今起不来床。”
一锭银坨奉上,换来桓修身边的小碎催能够耐心听着他自报家门,花钱没有不是。
“好说,好说。”
这中护军的亲随接钱带路,把檀道济领到了桓修面前。
桓修是桓玄堂兄,年纪不过三十,披甲带剑,脸蛋却嫩得很,看不出半点沙场风霜。
檀道济详说了江夏情况,一个字不提郡守郭铨,只说郭郡守手下小吏,贪赃枉法,吞了向江夏百姓购粮的三钱三分款项。一边说明情况,一边把个折子向桓修奉上,折子里写着檀道济敬献大人物的礼物清单,清单上空着抬头。
桓修看着折子,全程沉吟。折子上写了什么“新茶二十斤、锦缎五十匹”,桓修只是粗略浏览,不苟言笑。当看到“米谷二百石”时,中护军将军桓修微微点了点头,终于对这个报价感到基本满意。
“这事不好办啊……”
不好办便不是不能办,桓修道:
“我是西军护军,虽和灵宝将军一家人,可若是掺和政事,怕招惹外人非议。这样吧,你去找找营里的参军,此人姓卞名范之,管粮管草,分掌后勤,是我堂弟的谋主——西军大事小情,桓灵宝将军一以咨之。能替你江夏说上话的,我看只有此人。”
世上总有些糊涂蛋,机缘巧合之下,靠近了权力,便误以为自己拥有权力。其实他拥有的,不过是一点点权力中枢里的信息,这些信息也足以使凡夫俗子手眼通天。底层蝼蚁和高位上的屁股实则没有那么大距离,人与人再说贵贱悬殊,距离远不过五个人。
到此,檀道济孤身走江陵,只算撬开了办事的大锁。比之于许多收钱不办事和既不收钱更不办事的傻逼,桓修为檀道济指了条明路,挺够意思了,可青面汉子仍然跪地不起,叩头不停:
“小民不认得卞参军,正是上天无法,入海无门。求求桓护军可怜,善心,再拉拉小民一把!”
檀道济心想,桓修,你他妈的皮球踢得好脚法,口说无凭,老子从这个门出去了,谁认识我檀道济是哪根山葱?楞头楞脑干到卞范之家里,保不齐又要从“看门狗——小碎催——真大佬”的流程走一遍,走不走得通还得看运气。孙子,给个凭证吧,二百石米谷,就是井里扔石头,你也得让我听个响啊!
桓修笑笑,麻溜开了张条子,又安排身边亲随陪着汉子同去卞范之处。
“兄弟,不忙着去。我得先雇人帮我扛几个箱子、挑几个扁担,带齐东西再走。”
“雇什么人?来了我的地盘,说这话不是打我的脸?那个谁,那个谁谁……”亲随招呼了营外几个洒扫的老卒,带人同往。
花钱是真没有不是的地方,刚才那锭银子的效力期还没过,护军将军的亲随尽心尽力,帮衬着檀道济一路打招呼、开绿灯,这次不费什么力气,轻松见到了西军谋主卞范之。
卞范之,三十四五年岁,鹤氅纶巾,飘然出尘。此人虽有军职,却不住营中,单独在城北结庐而居。他居室旁边,又有一营军士守卫;庐外开田三分,庐中简陋,唯有一灶、一榻、一朽竹拼成的多宝阁。阁架空荡,零零散散摆了五六卷竹简。
因头一回见到真佛,檀道济一面奉上礼物单子,一面把金银箱子和米粮担子摆在门口,以视觉冲击列阵。推金山,倒玉柱,檀道济暴风磕头,这西军谋主,却慵懒侧躺在榻上,不闻不问,也不拿眼去看一看门前。
直到汉子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草纸,纸色缃黄,纸上文字点点血红。
卞范之伸手,取来摁下了密麻指印的万民书,一看便叹:
“茅庐狭小,把你带来的东西清走吧。门外候着,等戌时灵宝将军回营点卯,我与你同去玄旄堂。”
匹夫求谒过侯门,
宦海无涯病旅人。
门驴不识问我职,
纵横天下一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