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更远的、更模糊的温暖回忆,久到她几乎不记得: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孩,将来你我结为连理,定能为大琰搏一个四海升平……”
回望自己的过去,璴里何时的情感不是为萧长霖所牵绊?当初那两个少年,如今心已经离得如此之远了吗?
“夫人,夫人。”璴里抬眸,看到了眼含泪水的信秋正关切地看着自己。她环视屋内,发觉卫氏已经走远。而自己的手脚冰凉,似怎也无法暖和起来。这应当是因为,她的心已经跌入冰窖吧。
众侍退出,屋内仅余下璴里和摇篮中的小留宁。璴里垂眸看着赤子纯洁无瑕的模样,那样坦诚,不禁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
令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是,她听到此事并未感到那种先前的愤怒。何人不是被时世所改变?她如今的内心又同多年前相同吗?要怪罪的不是被改变的人,而是这向来争得不死不休的世界。
卫景这里对瑰里进军营之事放松了警惕,也便任之自流,懒得去出力干预了。直至几日后他与卫王后对坐小叙,此事才让她知晓了。
“兄长说,堂妹的女儿要入军营了吗?”卫王后声音雍容平静,内心却已极度不安。她虽极力掩饰自己对此事的重视,但对于甚是了解她的卫景却早已察觉到了这份紧张。
卫景打了个哈哈,不在意地道:“是啊。”他看了看卫王后,似笑非笑道:“看把你吓得,我知道你与她一向不和,亦知你现在的担心。她是聪明地很,但那萧瑰里看着却只是个耍刀弄弓的,不会有何种出息。那萧定南看着更是不机灵,吾妹还能怕了不成?”
卫王后听他这样一说,内心的担忧便放下几分,却还是轻轻摇摇杯中的酒水,思道:“你虽这样说,我却还是不放心。既是国将的儿女,又怎能差得了?”
卫景笑道:“这便是你思虑太重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幼童对我们又有什么影响。你是王后,我是卫氏族长,长霖是将继大统的嫡长子,你的所有儿女都是享一世荣华的嫡出子女。我们这样掌控着大琰,你又担心几个蝼蚁般的人能将这天翻了不成。”
();() 卫王后垂眸饮了一口酒水,细细品尝只觉辛辣。她将杯子放下,沉思久久不语。她是很透了卫氏,但她夫死子幼,对自己有何种威胁?难道是自己多年来太过于小心了吗?
卫王后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同样在这里掴萧葛兰的那一掌,更不会望了她那天对自己字字的质问。习惯了他人的顺从,更习惯了儿女的服帖,那一刻她只觉惊怒无比。兄长都这样劝着自己,现在再回想那事,诚是自己的错吗?
不,她是掌国之妇、一国之母,她的杀伐决断,永远是最对的。
终于,在卫原与卫翌的支持下,瑰里随同卫骝进了军营。
前前后后一系列事务办完,瑰里和卫骝均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热闹的东市中,瑰里用拳头捶着早已累酸的四肢,又舒展舒展肩膀,叹息道:“唉,没想到刚进来就这样累。不过事情可算是办完了,待到秋猎之后,我便正式是军营中的一员了。”
卫骝在她身旁暗暗笑着,他岂能真正让她接受那样艰苦的训练,顶多是让她进去感受感受足矣。这样的野丫头,今后岂不是要变成母狼了。
卫骝在旁侧微微笑着没有说话,好在瑰里并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忽然一件事情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便问瑰里道:“你知道骊王即将进京一事吗?”
瑰里满是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满道:“我怎能不知啊,听说骊王还带了沃只过来,她的姐姐鲁朵即将成亲,就不方便过来了。我和沃只三年未见,不知她怎样了呢。”
卫骝瞧着她满是小儿情思的样子,也甚是宽慰。瑰里却忽然问道:“你说,他们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啊?最近大琰又没有打仗,和骊国的关系一向很好啊。”
卫骝闻言感到有些无奈,原来她从来就不是为后宅之事而开心的人,他方才的一丝慰意也消散而去。卫骝道:“看看你,又开始关心这些政事了。这些事情,岂是我们猜测议论的?”
瑰里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双手环胸,声音带着半分嗔怪:“就允许你懂这些吗?我现在可是进了军营的人,军政大事我都是要学习的。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比你强了。”
卫骝有意戏谑她,便轻轻戳戳她的胳膊道:“若不是我替你争取这个机会,你还会同现在说一样的话吗?你要做的,难道不是感激我吗?”
瑰里听罢心中一急,面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孩,她的才智和定力还是稍有逊色,以至于方才说得太急了,陷入被动的局面。面对卫骝看似狡诈的话语,瑰里按捺住自己将会爆发的情绪,转过头来,语气中仍有一丝不甘:“当然是要感激你的,不过这可不代表我之后会一直在你之下的。”
卫骝纵声长笑,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点瑰里的鼻尖,道:“好啊,我等着喊你一声将军,那时我任你指挥,跟随你征战四方,浴血沙场只为瑰里将军的一声赞叹。”
这是少年口中明知不可能的玩笑语,瑰里听后心里却还是有些痒痒的感觉。或许在多年之后他们永远也不会记得这样的一句话,可风云转瞬变化,谁也不会知晓自己未来命运何从。是制人,还是受制于人?制何人,有受制何人?
卫骝说得虽兴奋,此言一出却令二人皆有些不好意思。见瑰里低着头不再去说话,卫骝也忙转移话题:“对了,近几日西市有些流言传到了东市,甚至有些望族子弟也知道了。他们说……此番骊王来京,有一方面也是想迎娶我们琰国的贵公主,主上正考虑着呢。”
瑰里闻言猛地抬起头,怒道:“他们瞎嚼什么舌根!骊王都多大年纪了,伯父不可能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西北大漠那苦寒之地同一群女人侍奉一个不惑之年的人的。”
卫骝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也是一惊,忙将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小声。瑰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转而低声嘀咕道:“不会的,你说是也不是?”
卫骝沉声问道:“且不说是否是真,可那云贺主的长女荎玢昔年难道不是如此吗?”
瑰里猛地想起当初在宫里她和萧荟相遇,萧荟说自己可能成为萧拾兰的陪嫁。当初她听得不以为意,只认为是萧荟思虑太多。如今流言已生,三国间的局势令她不得不去考虑这样的可能。可她转念又不想去相信,伯父不会这样做的,但愿这些永远只是市井间的流言罢了。
瑰里急道:“可是你说,如今大琰尚未出阁的公主就仅剩下三公主、荟姊和拾兰姊了。三公主身子骨太弱,不卧床就只能坐着;荟姊出身低微,有拾兰姊在骊王的目标便肯定不是她。可……拾兰姊才十三岁啊!”
卫骝道:“事情暂未定下来之时,切不可为无厘头的流言所困。”
瑰里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卫骝道:“琰骊间必有联姻,只不过现如今还不是时候。一点出于启衡初年有骊女入宫,虽近几年也在互相以礼品货物相换,但联姻之事,即便主上不主动提起,骊王也会时不时暗示。第二点,荎骁早已将他最得力的女儿安插在骊国,近来随着骊王后病重,荎玢也盛宠一时。作为荎骁多年的棋手,这样的隐患存在着,主上又岂能坐视不管?”
瑰里道:“那当初,伯父把葛兰姊嫁到骊国,阿姊就可以和卫骅哥哥在一起了啊!这样所有人的命运都会和今天不一样了。”
卫骝望着她,道:“这或许,就是君王的柔情。他宁肯给自己添麻烦,也要满足女儿的幸福,千古历史中实在少见。即便后来他和荎骁斗得心力交瘁,也不枉了和卫王后先年的伉俪情深了吧。”
瑰里听得心头巨震,道:“对,这一点,他便和云贺主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