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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第1页)

秦鶴洲瞬間懵住,反覆重讀幾遍,以為是趙鳴箏記錯醫書,心說回去以後提醒便是,也未放在心上。

他自以為了解趙鳴箏。

趙鳴箏雖長在羽春,卻並非惡人。他是向陽的花木,是繞樑的藤蔓,是江湖上隨處可見的爽朗俠客。

不在羽春的時候,趙鳴箏總是持一把短刀,暢遊天涯,結交萍水相逢的知己,青梅煮酒,羅帳聽雨,輕狂肆意。他喜歡把自己的見聞講給秦鶴洲聽,秦鶴洲笑著聽罷,以為趙鳴箏當真無慮,也從心底願意替他背負承擔更多。

一切直到秦鶴洲回到主樓,開口將偶然看到的冰凝草之事講出,便戛然而止。

他原以為趙鳴箏會同自己一半驚訝,隨後如釋負重,劫後餘生般地朝自己說,還好提早發現,否則要釀成大禍。

但聽過敘述後的趙鳴箏只是莞爾一笑,淡然問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秦鶴洲眉心略擰,沒有貿然開口詢問。

「知道也好,裝了這麼多年,我也累了。」趙鳴箏隨手扔了手中湯藥,瓷碗碎地,分崩離析,樓中門人聞聲趕來,將秦鶴洲團團圍住。

那個剎那,秦鶴洲突然腦海中閃過一瞬光亮,忽然明白,自己從未中過什麼寒毒。今時今日,自己的殘軀病骨,全是趙鳴箏一手鑄就。

第8章牢籠

羽春樓有座地牢,在主樓地下,曲折蜿蜒,如一座繁雜的宮殿。

此處陰冷昏暗,不見天日,不知多少江湖英豪一朝匿了蹤跡,埋骨於此,無聲無息。

秦鶴洲戴著枷鎖走進來的那天,地牢里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囚徒們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了他,灰暗的眸子映入些許光芒,一同放聲大笑。

你也有今天!

短短五個字伴著猙獰的笑聲在地牢冰冷的牆壁上來回撞擊。

秦鶴洲停了腳步,看向周身滿是戾氣的江湖客。原來不止趙鳴箏,這麼多人都還記恨著自己。是自己掉以輕心,沉溺在溫柔鄉里,錯以為滅族之仇真可以被時間消磨。

秦鶴洲最終薄唇輕起,低聲道:「沒錯,我也有今天。」

滿室皆靜,唯剩秦鶴洲腳間鐐銬在行走時發出的碰撞聲,那聲音沉悶,如同秦鶴洲對囚牢中人、對自己的輕蔑嘲弄。

牢底的小室簡陋陰潮,秦鶴洲在裡面,從初秋住到隆冬,再沒有踏出過石門一步。

趙鳴箏時常過來,秦鶴洲見他時,總覺得陌生。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趙鳴箏,眼前人從皮到骨都偷著陰冷,偶爾笑起,也帶著一股猙獰。

「你終於來了。」秦鶴洲說了一句,便咳起來,咳多了,血就跟著吐了出來。

五年來,在趙鳴箏精心照料下,秦鶴洲身體毀得徹底,從小習得的武藝早已形同虛設。地牢過度陰寒,不見天日,更是令秦鶴洲迅消瘦了下去。

趙鳴箏聽著眼前人沉重的呼吸聲,突然笑了:「如今羽春樓,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持,總是走不開。」趙鳴箏毫不避忌地展示著自己今時今日的地位,似乎只是為了告訴秦鶴洲,自己終於讓他變得一無所有。

秦鶴洲抬起頭,神情複雜地朝著趙鳴箏看去,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趙鳴箏冷聲問。

「你我之間,何至於此?」秦鶴洲坐在簡陋的床榻上,抬頭看著趙鳴箏。

在地牢的這些天裡,他總在想趙鳴箏從前種種事。秦鶴洲行走江湖多年,自以為分得清真心與假意,可最後卻淪落如此地步。

「何至於此?」趙鳴箏冷哼一聲,似是不屑,單手拽起秦鶴洲衣襟。

秦鶴洲久病多年,多年體魄早已毀了徹底,趙鳴箏粗暴拉扯,便再難支撐,如木偶般被扯起,隨後向前倒去。

趙鳴箏忽地鬆手,將秦鶴洲往後一推,秦鶴洲徹底失去平衡,重重砸在榻上。

床榻上單薄的被褥難以抵擋床板的堅硬,秦鶴洲倒在上面,渾身硌的生疼,胸腔里似乎有東西淤積著,咳了幾聲,便又是滿口血。

「我原本有個家的。我記得,父親是個溫和的人,好像沒什麼脾氣。爹爹則要嚴厲許多,時常冷臉。父親做錯事,爹爹總會訓斥。

「我上面有一個長兄,性格更像父親一些,喜歡抱著我,喚我小弦兒,得空便帶我去集市買糖果。還有一個二姐,兇巴巴的,我背不下來詩文的時候,便要罰我,我那時總有點怕她。

「我記得那天是我生辰,全家人都聚在一起,給我慶祝。爹爹說,小弦兒已經八歲,不是小孩子了,以後不能撒嬌任性。大哥卻笑著跟爹爹講,什麼擔子都有他和二姐在前面頂著,要小弦兒永遠無憂無慮做家裡的寶貝。」

說到此處,趙鳴箏哽咽了一下。這些年,這些事他哪怕一瞬都不敢回憶,怕自己崩潰,怕多年潛伏功虧一簣,怕趙氏滿門仇恨未曾得報,便死在眼前人的手裡。

「生辰過完後,夜裡下了雨,暮春的雨水淅淅瀝瀝,比初春重了許多,但沒有夏日淋漓……」

當晚趙鳴箏纏著大哥要一起睡,大哥一向寵他,沒有推拒。

雨越下越大,風吹樹動,趙鳴箏聽見夜色里似乎傳來兵刃相觸的聲音。

迷迷糊糊的時候,趙鳴箏耳畔傳來腳步嘈雜,房門似乎被誰推開,大哥隨後離開了床榻。

「父親和爹爹已經出去半個時辰,還沒回來,恐怕……你和小弦兒暫時呆在這裡,不要走動,我帶著人守著這間院子,一定不讓賊人進來。」二姐壓低聲音私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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