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画儿,又转脸对经理说:“您听说过这幅画儿的说道儿吗?特邪性的说法儿……”
“嗨,警长,我知道您说的那个,就是说这幅画儿里的女人是阴魂,能出来杀人,对吧?”经理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说。
“差不多是这个说法。”夏风朗盯着经理回答。
“这个呀,我得跟您细说,是这么回事儿,在我们这行里还有两种行当,第一种行话叫‘搭架子’,这种人都是卖主找的,装扮成有钱阔绰的买主,在拍卖会上现场抬价,抬到差不多了,有真正的买主出价,人家立马儿就歇了,就是为了多卖俩钱儿。另一种叫‘拍秧子’他们都是买主雇的,为了把拍品价格压低,特别是古董古玩一类的物件。因为拍卖这种事儿,大都是提前放话儿,让买主看货,所以有的买家就动了心思,雇人提前制造谣言,为的就是恶心货品,把竞价对手都唬住。这件浮世绘就是,画中人杀人这事儿大概齐是……半年前吧,差不多就那样儿,这话儿就出来了,可您想想,别人信,我们哪能信这鬼话呀!无非就是想用最低的价儿买尖儿货呗!”
“那尚公子拍的这件价格受影响了吗?”夏风朗问。
“这个倒没有,您想想,人家公子的老爹是养兵的,公子还在日本呆过,他才不信呐!而且,尚公子的为人我知道,不会差这几个小钱儿,人家还嫌雇拍秧子的人费事呐。单说歌麿的这幅作品,我们作价6oo大洋,人家直接出4ooo,谁都甭出价了。”
“嗯……”夏风朗点点头:“尚公子拍了四幅画,其他三幅呢?有什么说道儿吗?”
“另外三幅画,其中两幅是歌川广重的,《信州更科田每之月》和《弓张月》,版都在檀香山艺术院收着。还有一幅是铃木春信的《捕虫图》,那些都没什么说道儿,广重的是风景画,配的都是咱们的唐诗,《捕虫图》画的倒是俩女的,可那副画是个冷门,玩儿家不太认,没人压价,自然就没什么传言。”
夏风朗站起身,又指着歌麿的画儿说:“对这个您是内行,那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儿呢?怎么就少了一人儿,还都是真品呢?”
“这个……这个,怎么说呐?我也不瞒您,我们洋行的拍卖会,出手的大都是重器,比如家具、玉器、珠宝居多,字画大部分也都是咱们这边的画儿,宋明清的,像这种浮世绘啊油画什么的,相对来说非常少,即使有也是尖儿货中的尖儿货,就像歌麿这种大师级别的,一般的货压根儿咱就不收。浮世绘我懂的不多,属于刚入门。比如您要说日本东洋的御本木,可难不住我,拿出一条珍珠项链来,我都能给您说出来皇室里的谁戴过,谁制做的,这都没问题。可浮世绘这东西毕竟属于风俗类的,辨识真假没问题,太多的我还真就说不出来了。所以我也不能瞎说不是?别耽误您的大事儿。”
“既然您能看出真假来,那依据是什么呢?”
“嗯……就是根据颜料和画纸,还有画师和刻版师的技法。”
“刻版师?”
“对,浮世绘属于版画。”
话说到这儿,夏风郎的眼睛就亮了,昨天晚上在尚公子的陈列室翻看图录的时候,他光是注意比对画的细节了,并没有太在意里边介绍的浮世绘的制法,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是有“刻版”和“版画”的字样在眼前闪过。
“那是不是说,浮世绘的制法跟咱们这边的年画差不多,把版制好以后,就可以随意拓印了。”夏风朗赶紧追问。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也不完全是,您容我跟您说说……”说到专业的东西,经理似乎又恢复了自信,清清嗓子继续说:“您说的这个也算差不离儿,这浮世绘呀,跟咱们的水墨画不同,要是想找一精品其实也不算特难,这就跟制作方法有关系。先说制版,说白了,浮世绘就是由原画师、雕版师和刷版师分工合作完成,比咱们的年画复杂许多,版不一样,是分着的,也多了刷版这道工序。比如歌麿是原画师,把原图完成后,交给雕版师在木板上雕刻出图案,再由刷版师上色,把图案转印到纸或者绢上。这两个工艺很难,上多少种颜色就要雕刻多少块儿版,工艺特别繁复。但这几道工序完成以后,再复制就简单多了,跟年画异曲同工。所以想找一幅精品浮世绘比找一幅水墨画要容易得多。不过,现在很多原版都遗失毁坏了,如今流传在世的浮世绘早期版本比以前也要珍贵不少。还有就是纸,浮世绘的用纸叫奉书纸,这种纸是用一种叫‘楮’的落叶乔木的树皮,再加上稻草做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最后就是颜料,浮世绘常用的颜料颜色只有八种:墨色、丹色、普鲁士蓝、洋红、雌黄、江户紫、团十郎茶色、绿青色。甭看就这八个色儿,可每种颜色都能变换出不同的层次,形成自然的渐变色,这也就对刷版师的技艺要求极高,一次力道用错了,可能就影响整部作品的颜色表达,毁了整幅画儿……您拿过来的这幅,特点都能对得上,所以我敢说是真品无疑。
“哦……那有没有这种可能,这幅画儿是被人调包了,俩人的把仨人的换走了?”
“这种可能……倒是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警长,可能是经我手的浮世绘也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玉屋内若梅》有过两个人的版本。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原画是三个人,那是讲究构图比例的,现在这幅里边是俩人,都在画面左边,右边空着,也不好看呐,歌麿是大师,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学徒也不能这么设计构图啊,您说是不?”
“要是按你的意思,那还是这画里有一日本娘们儿跑出来杀人啦?”任千里在一边瞪着眼睛说。
夏风朗伸手拦住任千里的话头儿,又转脸问经理:“您知道北平城里还有谁收藏浮世绘吗?”
“这个嘛……我想想……收这个的中国人不多,早几年前我听说,北平城里有个叫守愚的玩家手里有几幅尖货儿,关键那时候我还做没这行儿,所以也不是特清楚,现如今据我所知,北平城里也就是尚公子和魏少爷玩儿这个玩儿的比较精,他们的藏品差不离儿还都是在我这儿拍的。至于其他玩家,好多都是跟着起哄,精品不多。”
“哦,对了,我看这画框后边好像被人动过,您过一眼。”夏风朗把画儿翻过来指着背板说。
“这个是我们打开的,卖主交货时,带框儿的都要打开验货。”
离开鲁麟后,夏风朗把画儿放在后座,跟任千里说:“现在我认定了,既然这东西是版画,甭管工艺怎么复杂,它还是能拓印出来的,所以北平城里应该就会存有同时期的版本。有了这个做依据,那凶手把画儿换了的可能性就增加了。咱先别回局里,拐个弯儿,去如玉堂。”
“好嘞,头儿,那咱不查查那个叫什么……守愚的吗?”
“不急,我先跟肖老板聊聊,他肚囊宽敞知道得多,把《玉屋内若梅》的版本闹清楚,有了把手,再把尚公子的人际关系凑到一起比对,把符合条件的人拎出来,离真相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