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瞒得紧,也只吴寅通过家里得到点风声。至于来人是谁,就不知道了。
不过于当下的他们而言,短时内不敢再张牙舞爪的张文思,倒给景德镇瓷业带来了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在万众瞩目中,姗姗来迟的春日宴正式鸣钟开启。
所谓春日宴,即一场春日盛会,临近江西县镇的商贩都会在这一天赶到景德镇采买瓷器和茶叶等商货,官府在这段时间会相应加大河道的疏通,加长码头和城门开放时间,城镇间贸易税银等政策也会相应放开。
前有白居易在千古绝唱《琵琶行》中写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可见除了陶瓷,浮梁茶也是一绝,景德镇自此在江右有了名头,演变至今,春日宴俨然成了一场官民共乐的盛会。
徐稚柳受友人邀请赴约,吴寅一道在列,眼看去的方向不对,吴寅果断刹住脚:“不去江水楼?”
徐稚柳脚步未停:“先去安庆窑。”
吴寅挑眉。
“听说你前后给安庆窑去了几次帖子,都被婉拒了,怎么,还不死心?”
这事说来也奇,梁佩秋救了徐鹞,徐稚柳救了梁佩秋,按说两者打平,应该两清了。可不知为何,自梁佩秋醒来,亲自带礼上门谢过一回后,这两人之间就好似凭空生出一道屏障。
外人瞧着还跟从前一样,可里头人瞧着,就有些不对味了。
就说春日宴吧,对外梁佩秋声称身体还未痊愈,需要养病,帖子一概推了。可徐稚柳是谁呀?他几次下帖,也都拒绝了不说,人愣是一个正脸都没露。
反观这厢还没死心,眼巴巴上门去请。
不怕吃闭门羹吗?
吴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无所谓走这一遭。徐稚柳斜他一眼,提醒道:“近日参宴者众多,你不怕黄雀在后?”
吴寅遂想起婉娘那档子事,还有点糟心。
因着城门口布防,巡检司和县衙里王进那帮人起了冲突,结下梁子,这些日子没少起龃龉,大小冲突不断上演,忒是烦人。
要不是他看情形不对,先一步撤离城门口,怕是当日就要见血。如今虽还没到那一步,估计也快了。
经得徐稚柳提醒,他掐指一算,约莫这春日宴上不得太平。
吴寅想了一想,还是不看徐大才子的热闹了,先一步告辞,回巡检司安排人手去了。
这时已近傍晚,安庆窑的工人们下了工,各自吃茶回家,窑口里安安静静。
王云仙近来邀约不断,一早就没了人影,便是王瑜,也难得出门赴宴,眼下后院的主子里头只剩梁佩秋一人。
她原打算随便吃点敷衍过去,正要吩咐厨房煮碗面,前头忽然来报,说是徐稚柳来了。
没想到他会亲自上门。
梁佩秋愣了好一会儿,才要想办法回避了去,就见角门处一道身影闪过。
人已进来。
她的小青苑位置偏僻,又在后院,不涉及窑口的隐私,是以这些日子徐稚柳和阿鹞都来过几回。她清醒之后,阿鹞好生感谢过一番便不再来了,倒是徐稚柳一旦有空就来看她。
屡屡几次之后,连王云仙都没了脾气,打趣他干脆搬到小青苑来住得了。
没想到徐稚柳煞有其事地接话,表示可以。
王云仙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离去。梁佩秋知他的意思,只从阎王门前走过一回,突然之间似乎淡去了许多妄想。
她不想平添更多苦恼,可他似乎不想如她所愿。
“王少东家稚嫩,日后掌事你少不得要为安庆窑走动。春日宴上三窑九会的管事会出面,你多和他们走动走动,对将来窑口的展也有益处。”
他是为她考虑,她怎会不懂?当下没再推辞,应了一声,回房换衣。
不过片刻,两人到了江水楼。
徐稚柳作为湖田窑的少东家,和会馆里的人都熟悉,为梁佩秋引荐一番,双方你来我往说几句客套话,后头不过是寻常应酬。
梁佩秋今儿个看似心情极好,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酒是窖藏二十年的竹叶青,入口甘醇,极为清冽好喝,缺点就是后劲大,不过片刻,徐稚柳瞧着她已经脚步虚浮,身子晃荡,眼神也不清明了。
如此倒也是好事。
喝醉了,或许就能解愁了吧?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她醒来之后就有些疏离。和之前那一次的躲避不一样,这次她并未明显表现出来,明面上该有的来往维持依旧,谈笑也皆如常,只他还是深刻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她不再去湖田窑找他。
他让十年搜寻了好馆子邀她一道前去,她每每都有正儿八经的理由回绝。
就连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变得不再热烈和浓稠。
他不知生了什么?她为何突然生变?满腹的疑惑之下,亦深藏着蠢蠢欲动的不安和烦躁。他抬手拧眉,隔着三五好友,遥遥望着她。
看她纤纤玉臂,举起青盏一饮而尽,看她同人交谈,笑靥清艳,眼角绯红。他的心不可自抑地紧缩起来,行动倒比思绪更快,上前一步拦了劝酒的人,将她拽到身旁坐下。
“小梁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