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薛简要带在身边的东西不少,骨灰坛、命灯,都需要珍贵仔细地存放。
从方寸观到震雷山庄,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他提前出,在喜事当日递上礼单,却没有像众人一样从正门进入,而是请山庄弟子带路,从幽僻偏门、沿着石子路进入庄内。
江世安在他身后飘荡,一开始还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有什么意义直到鞭炮声炸响,他神魂一荡,隐隐渗出一背的冷汗,才明白薛简说的“别怕”是什么意思。
道长进入山庄内,避过爆竹鸣响,在一个幽静之地入席。以他的身份原本不应该陪坐末席,但他执意远离繁闹中央,山庄弟子也就以为这是修道人的习惯,不曾过多打扰。
好在位置宽敞。江世安不介意跟他坐在一起,吸取席面上酒水之气,他只能尝到味道,酒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舔了舔唇,说“我记得方寸观并没有不许喝酒的规矩,倒是你不曾沾酒”
话音未落,薛简抬手将那杯已经被他消尽味道的酒水拿起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鬼魂饮食过的东西,没有什么味道。
江世安话语一滞,涌起一股十分微妙的感觉,如坐针毡地左右看看“你你看这柱子可真柱子啊”
薛简说“像水一样。”
江世安心中微松“还以为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薛简不答,抬手给他斟了一杯新的。他知道江世安千杯不醉、平生贪恋之物唯剑与酒而已。
他太过体贴,江世安反而思绪混乱,心说凑到一起两个人不吵架就算和气了,这酒难道是倒给我喝的他对我这么好做什么道长在我生前时不曾放过,怎么见了我的鬼魂倒十分温柔
薛简继续斟酒,眼帘低垂,露出冷白的侧颊,脊背笔直如松,一身披霜覆雪的清肃寂冷。江世安从一侧支颔看着他,恍惚之间,觉得道长真是离尘脱俗的方外之人视线下移,却见到他握着酒壶露出的掌心伤痕。
他的手怎么了
江世安心生疑窦,没有看杯中之酒,而是握住他的手腕。
符纸的时效已经过去,薛简再一次无法见到他了。但他能感觉到灵魂贴近时一缕清寒的微风,仿佛有什么东西贴在手腕上那是十分轻微的、几近无形的力道。
他难以抗拒。
薛简顺从地放下酒壶,被江世安抓着展开手心。
白如玉石的掌心中,落着指尖刺入时烙下的斑斑残痕。江世安盯着未消的红印,轻声一叹,笑道“前途无量的方寸观嫡传,世人敬羡的薛道长,仿佛也有说不得的满腹心事啊,不过你也太能忍耐了,有不能平、不能忍受之事,自当说出来、或是干脆处置了,为难自己算什么”
“我不能杀生。”
江世安卡了壳,心说你不会是忍着不杀我吧于是讷讷地放开了他的手,小声道“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死板。”
小时候
两人初见之时,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自然还算是少年天才,说一句“小时候”也不为过。
薛简从小就被养得十分内敛,江世安记得他在剑器大会上败给自己后,当夜再次前来讨教,两人交战了上百招,他才突然惊觉,原来薛简百招之中,没有一剑是杀招。他的剑没有杀气,仿佛苦海中一叶扁舟,往来摆渡,劝人回。
两人在剑道一途上畅谈整夜,终于江世安忍不住问他“你不会杀招,要是江湖上有别人要害你怎么办”
薛简答“若能制服,便制服,若能退避,便退避,若能忍让,便忍让。”
江世安闻后大笑,彼时他轻狂自信,带着任侠豪情,毫不犹豫地说“木头天才,以后谁欺负你,我帮你讨回公道。”
薛简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他听了这句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往事俱休,这段陈年旧事,料想道长未必还记得。何况两人大多为敌,何曾为友江世安心中五味陈杂,将此事压下,正要说点别的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忽然听到远处提到自己的名字。
他抬望去,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相互敬酒,庆贺“魔剑伏诛”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