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宣在外面呢。让她不由自主,又缩进被子里。可桓宣并没有进来,在门外低着声音:“娘子昨夜睡得怎么样?有没有吓到?”
那样低,带着嘶哑的声音,让她想起他帮她捂着耳朵的手,粗长的手指,宽宽的手掌,有许多茧子,捂在耳朵上粗沙沙的,怪异又可靠的感觉。
外面轻声细语,阿金在回答。脚步声响起来,阿金走了。桓宣没走,一直站在门外。傅云晚便也不敢动,又过许久阿金回来了,掩了门进来时只有一个脚步声,桓宣并没有跟进来。
让她恐慌的心稍稍放下些,却又怕桓宣闯进来,便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
桓宣便在门外等着。雨被风吹着,打得衣上都带了一层湿气。天越来越亮,早饭得了,她还是没起,她从前总是天一亮就醒,准时得可爱。让他突然意识到她到现在都没起床,是在躲他吧。
心一下子沉下去,她总还是不肯理他。迈步走下台阶,刻意把脚步声放得重些,她听见他走了,就不会怕了吧。
屋里,傅云晚听见脚步声踩着水越来越远,这才披衣下床。
一边洗漱,一边又担心桓宣会不会闯进来,直到洗好了送来饭食,桓宣也没有来,让她长长地松一口气,又蓦地想到,他是有事出去了,还是知道她怕他,便没有进来?
桓宣独自在外院吃了早饭。三两口扒完,待要回去时又犹豫起来,她这会子必定刚洗漱完正在吃饭,万一看见他去了,不肯吃怎么办?
正是委决不下,听见外面谢旃的声音,抬眼一看,谢旃撑着一把青绸伞,正在院门外与侍卫说话。
心下一沉:“你又来干嘛?”
“给她送书。”谢旃手里提着个布包,那把伞倾斜着全都护着那个布包,他肩上倒是湿了一大片。
桓宣沉着脸走近:“不用你,要什么书我自会给她找。”
“你找不到。”谢旃淡淡说道,“孤本的史料。”
桓宣看着他。他早就算计好了的,孤本的史料,岂能说有便有?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他到如今,还在他的彀中。
有她夹在中间,他竟拿他毫无办法。恨到极点,一把夺过:“我自去送。”
转身要走,身后谢旃依旧是平静的口吻:“她并没有好。”
心脏猛地一紧,桓宣回头:“你想说什么?”
“昨日只不过帮她稍稍打开心结,并不是灵丹妙药,能够药到病除。”谢旃叹着气,“她眼下,还是不肯跟你说话,甚至不肯见你吧?”
桓宣紧紧咬牙,咬得下颌骨上突出清晰的痕迹。不信他能神机妙算到这个地步,这千疮百孔的别院,这些年里被他一点点渗透,漏成筛子的防护。许久:“你想怎样?”
“让我再跟她说说话,”谢旃微微抬头
,“我比你更能了解她,她现在,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
桓宣沉默地盯着。雨越来越急了,衣服湿了大半,心里的热气也失了大半。他们四五年的情分,她那样爱他,整整三天她没有一丁点反应,谢旃来了,说了那么一番话,她昨夜,都肯说话了。
她是那样爱着谢旃。而谢旃,也确是了解她的,昨日那番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得那样好,让她听了之后便能振作。若想要她好起来,也许,真的只能是谢旃。
“弃奴,让我跟她说说话。”谢旃咳嗽着,衣袖掩着唇。
也许,只能是谢旃。桓宣沉默着转身,让开了道路。
谢旃松一口气,迈步往内走去,走过身边时,桓宣突然伸手,将那个布包丢过来。
他没有打伞,方才便将着布包藏在怀里遮着雨,一丁点儿也没有湿。谢旃默默接过,提在手里。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聚了一层水,踏过去稀里哗啦的声响。谢旃走上厢房半高的台阶,回头,想告诉桓宣此时最好不要一起进去,却发现他根本没打算进门,站在阶下等着,打得透湿的双肩。
让他突然对心里的筹划生了踟躇,犹豫一下,回头敲门:“绥绥,是我。”
屋里还没有反应,桓宣站在阶下,紧张地等着。
有一刹那想到,也许她并不会回应,也许她并没有那么爱谢旃。又想若是谢旃能让她彻底放下,便是剜心般的难受,也该忍着。又想也许并不需要谢旃,再等两天,她自己便能好了。纷纷乱乱,正是没个开交时,门开了,阿金在门里说道:“郎君请进。”
她是肯见谢旃的。他们两个之间,她爱的,永远只能是谢旃。
谢旃将要进门,下意识地又回头一望,看见桓宣平直宽阔的肩膀垂了下来,现在他整个人完全被雨水打得透湿了。他突然用力摇了摇头,甩得头发上水珠乱飞,但是很快有更多的雨落下来,于是他满头满脸全都是水,像狼狈孤独,无处可去的兽。
谢旃低头,迈进门内:“绥绥,我给你带了几本书。”
门关上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桓宣慢慢走上台阶,守在门外。
雨下得这样大,掩住了里面的说话声,他们在说什么?窗户也关得紧紧的看不见,也许可以打开点,但天这样冷,会冻着她的。他们在说什么?是隔着帷幕,还是对面相见?她现在,是不是肯对谢旃说话了?
妒忌如同猛兽,疯狂啃噬。想喊,想骂,甚至想杀人。杀了谢旃。可什么都不能。只能在这湿漉漉的屋檐底下,风吹着雨打着,绝望又顽固地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大了又小,小了又大,谢旃始终不曾出来。王澍来了几次,禀报说元辂秘密召见了元戎,又道那两万东军有异动。凭着本能吩咐了,说的是什么转眼就忘,只是紧紧盯着那扇门。
依旧关着。谢旃还在里面,与她说话。
“明公,”王澍徒劳地举着伞,“身上有伤,淋不得雨,还是换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