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在盛夏时节离开他的故乡夜阳村并前往零城,准备在那定居下来并进行长时间的工作。
夜阳村是一个经济落后、没有任何展前景的、几乎将近被大众遗忘的小村庄。
这里交通不便还十分偏僻,放眼望去全是天然泥路,没有机动车道,只能徒步行走,踩下那不低于三厘米的泥潭。在这里居住的人只能是天天在农田里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生活节奏不得不让他们感到厌倦。
对萧世何来说,强迫他在这里生活,与泥土洪水为伴、把他的生活质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对年纪轻轻的他似乎并不公平。
这里地势极低,与世隔绝。每当雨夜来临,夜阳村的洪涝警报就会响起,正在睡梦中的他们被这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声音所惊醒,第一时间就是冲出去拯救庄稼、拉起大棚上的草席,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等到最后,再回来处理一下房子漏水的问题。
随着时间流逝,小型洪水几乎是家常便饭,夜阳村的村民似乎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
一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成为了夜阳村的噩梦,也成了萧世何的噩梦。
在那次抗洪时,年幼的萧世何亲眼目睹父母二人在田里被活埋,那时的他刚满五岁。
五岁的萧世何眼眶里含着泪水,站在屋顶上瞪着那片农田,看着自己的亲人慢慢被泥浆活埋的景象,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那种视觉冲击,不论是体感还是心感都很绝对。
不光是他父母,还有许多村民为了拯救农田,为了那一亩三分地而身受重伤,但最少无性命之忧。
当年那场洪涝写进了夜阳村的历史,也写进了萧世何的心灵深处,十五年来仍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那场洪水维持了半个月左右,等它自然消退时,谁都不知道萧世何的父母被冲到什么地方,就算是把整个夜阳村翻过来也无济于事。他们两个就像是被抛弃了的石子儿一样,随波逐流,随着时间沉淀在深层土壤之下。
十五年间,夜阳村没有任何改变,该来的还得来。对年轻一辈的人来说,在这待着就像是那些蒙冤入狱的人一样。
年幼的萧世何一直跟着养母生活了十五年。如果不是她,自己又怎能从灾难性的夜里活下来。
他常想,等自己学业有成有能力的时候,就带着养母一起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算是一种报答。
但是,等萧世何真有这个能力的时候,他的养母却悄然离逝,永远的离开了他。虽不是亲人,可这十五年时间也产生了很多感情。这几年,养母从来没把萧世何当做一个外人,甚至连访客都不是。在养母眼里,萧世何就是自己家人,完全没考虑过血缘关系。
能一起从大风大浪中走过,除了战友就是在一起生活的爱人。夜阳村也一样,邻里之间的情意远大于爱人之间,仅次于战友。
现在的萧世何内心很坚强,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轻易流泪。
正值年轻的萧世何不想在这里浪费青春,那些选择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六旬之人,在这里享受那种与世无争的自在生活,同时也是站在死亡的边缘。
走出夜阳村是一段艰难而漫长的旅程。
先,萧世何需要一双水鞋,至少要达到正常人的膝盖之处,这样才不会让泥土溅到自己的裤子上。
在稀泥上漫步,随时都可能踩空,萧世何不得不谨慎慢行。
夜阳村和零城相隔甚远,尤其是对还在稀泥上漫步的萧世何来说,想要趟过这条像泥潭一样的路,必定要消耗一定的时间,同时还有掉下去的风险。
从出到现在还一路畅通,没遇到太糟糕的情况,留下的鞋印一般不过两厘米的深度。鞋印比较清晰,看样子这条路在阳光的照耀下也形成了一定的粘稠度,并没有萧世何想象的那么难走。当然,这也多亏了好天气,否则路况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萧世何还是忐忑万分,担心自己会不会一脚踩空,或者说下面会不会藏着什么东西。
——比如人死后的骸骨……
夜阳村里见不到机动车,就算是越野车来到这里也未必能出去。
长路漫漫、唯有稀泥相伴,路边的农田里还留着洪涝来过的痕迹。
躺下的玉米杆子,它站起来的时候足足有三米多高,可现在放眼望去全都倒下,像是奄奄一息的、等待救援的、即将面临死亡的伤员,蛮像乱战之后的场景。那些村民呢,他们现在连固定的住处都还没有,又哪来的心思去照顾农田。
萧世何背着黑色的大行李包,看着周围的农田,不禁叹了叹气。他有点惋惜,二十年来从没有这样的遭遇,而现在自己又要独自出门,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在这重要的时刻却不能与村民们站在一起,共同克服困难。
他前思后想,虽有不舍但还是选择了离开。最亲近的三个人都已不在,夜阳村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呢?
时间不会给你留一点情面,若总是被梦魇纠缠,又怎能接受现实,摆脱自己的心魔?
萧世何的背包里装着一些相对重要的物品,大多数都是童年的回忆。
罢了……
萧世何看着天空,吐了一口气。心中突如其来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快感,这个瞬间让他似乎明白些什么。
他在稀泥路上慢慢前行且不曾回头,这里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因为那一刹那所能带给他的远远过记忆中的任何人给他的都要多。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
终于,长途跋涉的他来到了距离夜阳村三十多公里的唯一的火车站。
现已是深夜,筋疲力尽的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进去,售票口倒是没几个人买票。这倒也方便,省的排队。
萧世何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售票员并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地。本以为售票员会一脸嫌弃的给他一张票,毕竟自己的鞋子上沾满了稀泥,可结果却让他重拾信心并对未知充满了好奇。
候车厅里的座位几乎被占满了,那些人手里都攥着一张车票。萧世何在候车厅边缘处找到了一个座位,坐下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