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西北有座赭红色的岩峰,称玛布日,意即红山,相传这里是观音菩萨诵念六字真言,救度众生的道场。当年,松赞干布为了迎娶大唐文成公主和尼泊尔赤尊公主,特在山上修建了宏大的宫堡,成为全藏的中心。那个时期,是西藏历史上一个高峰,也是佛教传入并展的黄金时代,松赞干布由此被誉为一代明君,被视为观音菩萨化身。可是历经千载,当年的宫堡早已不存,山上仅有一座不知修于何时的观音堂。
五世达赖非常崇敬这位藏王,黄教掌权后,他决心效法松赞干布,在红山重建宫堡,作为全藏中心,再现雪域辉煌。
五世达赖自绘图纸,命索南第巴筹划督工,于顺治二年(1645年),西藏局势平稳后开始兴建,前后用了1o年左右时间,修筑完现在的白宫部分,仍以当初所取的“布达拉”命名,意为普陀。五世达赖也由此与松赞干布一样,被认为是雪域总怙主观音菩萨之化身。白宫落成后,五世达赖由哲蚌寺甘丹颇章移居白宫内,宫内墙上多绘有壁画,既有佛教内容,也记载了历史上重大事件、人物。五世达赖感念民工修造时的种种艰辛,特在宫内一面墙壁上描绘了当时的情景,包括死伤的场面。如今的布达拉宫包括白宫、红宫两部分,红宫部分是后来桑结嘉措设计并主持建造的。
五世达赖回到拉萨稍事休息后,在尚未完工的布达拉宫前殿列席了清朝对固始汗的册封仪式。顺治帝委派的两位钦差面南而站,五世达赖立于一侧。钦差宣读圣旨,大意说固始汗协助五世达赖平定西藏叛乱,安定一隅,功劳深远云云,特赐“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
固始汗接过顺治帝所赐金印金册,向京城方向叩头谢恩。印文为“遵行文义敏慧顾实汗之印”,对“固始汗”这一称号予以认可。金册中对固始汗“归诚向化”予以褒奖,称赏其“尊德乐善,秉义行仁,惠泽克敷,被于一境”。
送走二位钦使后,他动身去日喀则看望师父。这一年,四世班禅已是84岁高龄,师徒相见互赠哈达、礼物,五世达赖在扎什伦布住了5天,详细讲述了此行进京的情况,并向寺僧放布施、熬茶。回忆起往事,五世达赖感慨地说:“这些年每遇法障,多亏师父护持,得以安然度过,望师父早日调理康复。”
“我自幼身体孱弱,现在已是高寿,格鲁能有今天实属不易,老僧愿来世与佛爷再续今世之缘。”
五世达赖紧紧抓住四世班禅双手:“师父,弟子何尝不愿生生世世永续师徒之缘,容我与汗王尽快商定此事,一定达成师父愿望。”
一个月后,固始汗在索南第巴的陪同下亲赴扎寺,向僧众熬茶放布施之后,请四世班禅登上大经堂池巴法座,以藏王名义给他献上了最崇敬的曼札大礼。
扎什伦布寺以往池巴均有任期年限,外寺高僧活佛任满后仍须返回原寺,四世班禅即是以安贡寺活佛身份担任扎寺第十六任池巴的,其地位仅是黄教中一个大寺住持。而通过举行上述仪式,则表示:得以班禅名义转世,辈辈成为扎什伦布寺池巴,具有仅次于达赖喇嘛的宗教地位,二者互为师徒。后来,班禅被认为是弥陀佛转世。
晚年的固始汗因腿脚不便,也移居拉萨。这年一入冬,固始汗明显觉着身体不适,延医问药,略有缓解。五世达赖闻讯后亲去探望,一把脉知这病势沉重,恐金石无力矣。
“多谢佛爷法驾光临。老夫初时不过偶感风寒,不想一躺半个多月不见起色,看来不服老不行啊。”
“汗王但请安心养病,明日我让宫中侍医过来助诊。噢,对啦,布达拉工程告竣,待哪一日天暖,有烦汗王大驾亲去,主持开光典礼。”
数日后,开光大典举行,会场周围聚集了上万僧民。整座建筑全部刷白,庄重、素洁、神圣,太阳一出,金光照射,立体轮廓凸显,仿佛是冰雕玉砌一般,信众纷纷虔诚地匍匐下拜。从此,这座有着高大墙基,覆盖全山的庞大的六层宫堡式建筑,成了雪域佛国的象征,成了藏地众生灵魂的安栖地。
典礼之后,固始汗在巴雅尔的搀扶下随五世达赖第一次进入宫内参观,望着彩柱如林的大经堂、小巧雅致的房间和琳琅满目的壁画,赞叹不已。巴雅尔瞅见前方一面墙用大幅黄缎遮住,悄声问益西:“总管,想必那是还未画完吧?”益西答:“一会儿就知道了。”一行人在黄缎前站住,五世达赖摆摆手,几名侍从小心将黄缎取下,一面大幅人物画像呈现出来。巴雅尔大吸一口气的嘴半天未合拢,一旁的丹增瞪大眼道:“这不是父王吗?”固始汗久久凝视,两滴清泪顺着消瘦的脸庞滚落下来。
画中的固始汗坐于莲台之上,身体略前倾,头戴翻皮蒙古帽,络腮长髯,面带微笑,慈祥和善,背后有日轮,四周是花卉装饰,下方为一队侍从。
一阵静默之后,五世达赖开口打破静默:“将汗王尊容画在这里,就是要让以后辈辈达赖和藏土众生铭记汗王的恩德与功绩。”固始汗枯瘦的大手紧紧握着五世达赖的手,久久无语,站在一旁的丹增和巴雅尔早已泪流满面。
布达拉宫典礼过了没几日,一天,巴雅尔慌忙赶到宫里,报告说汗王病危。五世达赖连衣服也未换,快马驰向王府。
固始汗脸色腊黄,豆粒大的汗珠布满额头,气息微弱,只有双眼拼命睁着,他知道不能不见佛爷一面就走,他还有话要说。五世达赖几乎是冲到榻前,双手叠握,四目相视,似互有千言万语,又觉得其实什么也不用说。
“佛爷,弟子尚有最后一言。”
五世达赖点点头,将身体向前靠了靠。
“老夫虽是粗人,但大理还是懂的,顺治皇帝的心思我明白,我一死,丹增和老十就返安多……”
“汗王啊——”五世达赖长嚎一声。
时为顺治十二年(1655年),固始汗逝,终年74岁。
固始汗以大智大勇统一全藏,他大权在握,但做事谨慎,从不居功自傲,死后将一个完整的西藏奉还,着实难能可贵。顺治帝闻之,送达祭文以示哀悼,内云:“闻厄鲁特固始汗病故,念其归顺我国,克尽忠诚,常来贡献,深为可嘉,宜予祭典,以酬其忠。”
布达拉宫举行了隆重的追念度法会,依照蒙古习俗,三百诵经喇嘛均腰系白带,帽缀白球,丹增多吉、多尔济身披大孝在前牵引灵车,车上载一巨木,中心剖空,将遗体置于其间合上,称为树棺。五世达赖合十,诵往生咒,绕棺三周,用孔雀羽蘸银壶法水点洒其上。宫中卓尼钦宣布法谕:“固始汗本系金刚手菩萨化身,为雪域佛国三怙主之一。”
法会结束,汗王府的送葬队伍向一条大山谷行去,达赖特使、班禅特使和索南第巴送至谷口返回。固始汗的树棺被抬至深山后,择处深埋,然后驱马踩踏,消除地表痕迹,待来春野草丛生,人莫知之。
其实,老汗王十年前对十个儿子的安排是用心良苦的:大公子丹增多吉与黄教上层的良好关系,固始汗希冀能以此取得达赖、班禅对和硕特的长期支持;七公子扎什巴图尔勇武善战、桀骜不驯,将他分封安多西北是为了威慑、抵御准噶尔;二公子察汗丹津深沉多谋,让其总领诸弟,挟制七公子,维持内部团结。
然而虽然如此深谋远虑,在老汗王晚年,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老将军巴根出家仰华寺后,七公子以反击准噶尔入侵为由,将巴根手下5ooo兵马的大部分抓到自己手里,对周边几个兄弟居然号施令起来。俗话说:门神老了不拿鬼,况且固始汗又相距遥远,只好眼睁睁看着老七坐大。
这样,老汗王划分的南北左右翼格局,没几年就被打乱。
老二察汗丹津随五世达赖进京后,深感朝廷为安定蒙藏而尊崇黄教,暗思之,越觉得父王拥黄主张的英明。但他想,只有依托一个大寺,自己作为施主的地位才能稳固。于是,他不动声色派人四处察看,在当时他治下的今甘南夏河寻到一方风水灵地。又想,将来的主持活佛若在黄教中属旁宗支系或辈分太低则难以挥影响,所以一直留意寻找一个合适的活佛来主持新建大寺。可是心愿未遂,察汗丹津就去世了。他去世后,这个规划以及在京时顺治帝赏赐的世袭贝勒衔,都留给了儿子罗卜藏丹津。
一天,罗卜藏在大昭寺礼佛,拜到文殊像前时,只见菩萨启齿一笑,大觉惊异,醒来方知是一梦,于是决定到拉萨去寻找新寺主持。在大昭寺果然见了菩萨像,与梦中一般,再三祈祷,捐了丰厚礼品作为添油钱,大喇嘛见状特请到后殿用茶。罗卜藏叙说了梦境,大喇嘛双手合十连称施主大吉,并告之:“前些时,阿旺追尊活佛曾来此礼拜,献哈达时,菩萨笑了,有多人在旁瞧见,传开都说活佛是文殊化身。”罗卜藏细问日期,竟与自己做梦是同一日,更觉惊异,当从大喇嘛口中得知活佛身世时,大喜。原来阿旺追尊一世与达赖一世根敦朱巴、班禅一世克珠杰,同为宗喀巴大师2o余大弟子之一,现为拉萨郊外一小庙活佛,因身份高贵黄教内无人敢小觑他。
“传说宗喀巴大师在日,徒众数千,着名的弟子仅二十多位,凡是有能力寻找、动施主捐助建寺的弟子,在世时获崇高地位,圆寂后都形成了自己的转世系统。但还有数位弟子缘分未到,至今伏藏世间。想必阿旺追尊活佛是其中一位?”自语至此,罗卜藏起身告辞,匆匆赶回住处,命仆人带上贵重礼物前往小庙。
献上礼物和哈达说明来意后,交谈中得知活佛正是甘南人氏,对结缘故乡甚表欢喜,于是一行返青海。寺庙开始破土动工,数年后建成,颇具规模,名拉卜楞寺,阿旺追尊易名为嘉木样一世活佛,嘉木样即欢喜、高兴的意思,一直传承至今。自此,做为拉卜楞总施主,罗卜藏威望大增,实力雄厚,成为能与七叔分庭抗礼的东部集团领。但这已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一日,索南进宫见五世,说:“佛爷,有一事禀告。”
“说吧。”五世达赖以为是外界对近来施政的反映,他正在搜集这方面的意见,现索南吞呑吐吐,有点奇怪,便做了一个让他快说的手势。
“佛爷,是这么个事,也可能小僧看走眼多虑了。”说着将一张未贴出的关于撤走汗王府的布告呈上。五世达赖瞅了一眼,一时弄不清怎么回事。
“小僧想,佛爷的金印和老汗王的金印为大皇帝同时所赐,乃天工精制,可两个戳记互相比较,却……”索南继续说。
五世达赖这才认真观察,自己的戳记,边沿齐整,满汉蒙藏四种文字笔划规范,字迹优美,总体风格庄重大气,再看汗王戳记,显然刻制水准相差太大,四种文字刻工粗糙,尤其那一行汉文字迹歪扭,且边缘起毛,不像是金属所制,不由心中惊讶,难道……
“佛爷,您没有见过汗王的金印吗?”
五世达赖摇摇头,略一沉思,对索南道:“一个人做同样两件东西也不会完全一样,咱们不费这个心啦,对别人也不要再提起。”他已经直觉到背后肯定有个秘密,然而,这个谜他到临终也未解开。
安葬完固始汗,稍事准备后,丹增就带着汗王府的所有人打算回安多。告辞时,[雨林木风7]五世达赖亲自出宫送行,忆起这些年来的情谊,二人颇为伤感,挥泪告别,命索南第巴率人一直送到唐古拉山口。望着远去的人马,那颗印又跳进索南脑中,随即一想,摆摆手,“就让这个秘密跟着丹增一起离开吧。”
至此,除图布率领的骑兵驻在藏北当雄外,区内蒙古军队已全部撤出。送丹增时,五世达赖让索南返回时也请图布同来。图布献哈达行礼后,双方互相端详,数载不见,都多了几许成熟沧桑。
五世达赖询问了在当雄的放牧、生活等情况后,说:“自从你率队驻扎,藏北商旅通畅,劫道的蝥贼不见了踪影儿,都感谢你们啊。图布啦,我们是老朋友,虽然大公子回安多了,但是只要你和手下的弟兄们愿意,我非常欢迎并诚恳希望你们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