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不高了,桑结骑马从宫后小路回仲麦村,身后跟着家中新雇的男仆,叫格楚,十六七岁,憨厚中透着机伶。他每天的任务就是随大人往返这三里左右的路段,他骑的那匹老马,还要驮着大人的衣物、文具和一罐辣酱。
格楚纳闷,今天大人为何慢悠悠的,好像有什么心事,但他不可能料到,桑结今天将决定一件终身大事。
几番下决心,桑结终于准备向梅朵提出佳莫的事情。每次回家,他环顾着崭新的三层碉楼大院,心里总难免空荡荡、冷清清。上辈兄弟二人,伯父赤列第巴只有堂姐一个女儿,一直寡居无儿女,自己是个独生子,结婚多年只有江央一个女儿。梅朵多次主动提议再娶,他知道妻子是出于诚意。堂姐似乎比他们夫妻更着急,有一次她逼问桑结,甚至说若是梅朵不同意,她就找兄弟媳妇去理论。
看看已近村庄,桑结的心扑腾扑腾乱跳起来,他不知该怎样开口,梅朵不反对这事,但具体到佳莫她会否同意?他早已设定,妻子和女儿的肯是前提。不想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拍了马背两下,快步进村。
梅朵和江央正坐在火盆边取暖,看见丈夫进来,示意女儿先回自己房间。
“夫人今天看来兴致很高?”
梅朵笑盈盈道:“喜事嘛,告诉你个好消息,人家托人提亲了。”
桑结暗想,莫非她早已知晓?也罢,省得我难堪了。
梅朵瞅着丈夫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嗔道:“想给你个猛一欢喜,你也不问问她是谁?又犯呆啦。”
桑结不好意思地说:“梅朵啦,其实今天我也是想跟你提这事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你倒先说了。”
梅朵也是一惊,以为央金向桑结说了,心里还隐隐有点儿不愉快。可待二人都把话说开,方才明白弄岔了,梅朵为刚才误会了央金不由一阵惭愧。真奇怪,接下来,二人突然觉一时无话可说了,室内陷入沉默。
央金一到拉萨就向梅朵提了此事。梅朵满心欢喜,有旺秋这么个朴实厚道又吃苦能干的人做帮手,她心里踏实,这两天她甚至计划着,旺秋进了门就将家务交给她。那些天她知道丈夫太忙就暂时没提。可今天丈夫说得却是佳莫。佳莫?这可是个非凡的女子,她的聪明、美丽和气质,几乎无可匹敌,无疑对丈夫的事业会有助益,但是女人那种本能的“小嫉妒”和莫名的恐惧感,搅得梅朵心绪不宁,然而平心而论,应该承认她是个正直、善良且单纯的人,可是若居家过日子呢?
旺秋托央金做媒?桑结最初不敢相信,他是觉察到她有点那个意思,但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还是当小妹对待。她应该告诉哥嫂吧,可这些天并未见塔布有何异常,莫非她瞒着家里,这丫头胆子不小。
最后还是梅朵打破了沉闷,“大人,喜事碰到一块儿,你选谁我都没意见。”停了一会儿见丈夫没反应,“大人,要不两个都娶过来吧?”
梅朵除了某些场合,很少这样当面称桑结为“大人”,待她转过脸,泪水快控制不住了,桑结抓住妻子双肩,“一切都你说了算,要不,回话……”
梅朵捂住丈夫的嘴:“桑结啦,咱们再想想吧,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你必须娶……”
“也好,过了年再说吧,不急。”
这一夜,二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夜还有人睡不着。
晚饭后,旺秋到哥嫂住处说了央金提亲之事,请兄嫂出面正式与对方沟通,按习俗举办婚礼。塔布开始没太注意听,待意识到后,先是愣了半天,才说:“在东嘎寺不是对你说了吗?你怎么还……”
“哥哥啦,央金姐说这事使得,她说梅朵姐听了后满口答应呢。”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
“哥啦,你怎么……”
开始吵起来了,拍桌子瞪眼,嫂子劝也劝不住。“叭”一记脆响结束了争吵,旺秋跑了出去,塔布气的浑身直颤,这一夜他在考虑明天该怎么去善后,旺秋则已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
次日,塔布夫人前往仲麦。
“夫人啦,旺秋不懂事,不知高低,千万别往心里去,她起先瞒着我们,她哥哥知道后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塔布是个实心眼,这两天气得躺在床上,让我来给夫人道歉。”
梅朵原以为旺秋嫂子是来提亲的,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嫂子,父母不在了,该你们兄嫂拿主意,行或不行谈不上道歉,再说塔布和我家的是多年老同学,说什么高低就不对了。旺秋是个好孩子,你们多劝劝,别难为她。”
当晚,梅朵向桑结讲了。
“怪不得今天看着塔布不对劲。”
梅朵心想,这也好,事情一下子变得简单了,便说:“佳莫家中没有别的人,我琢磨请洛追大哥权充女方代表,商量一下这事怎么办,定个日期,你看行不?”
桑结用力握着妻子的双手,“梅朵,你看着办吧,我听你的。”
在窗外偷听的江央调皮地一笑,她对佳莫阿姨的好感似乎更多一点。
年前来不及了,正月有传召大法会等一系列活动,最后双方商定,在二月初一举行个定亲仪式,待天暖后再择日成亲。
小红、小丽都为佳莫感到高兴,小红备下几样酒菜以示庆贺。小红的儿子叫小毛,三岁多,每次佳莫和小丽的到来,都使他很开心。这次达旺之行,因孩子小没让小红去,听小丽绘声绘色的讲述,小红真感到遗憾。佳莫抿了一口酒,说:“大人已同意我去藏南大队做教头,我上报你们俩任助理。春耕一过就动身,孩子再大点,小红也去。”
小红和小丽对视一眼,不解地问:“小姐啦,不是说好天转暖就定日子成亲么?”
“难道咱们什么也不干,坐等那个日子?”佳莫淡淡一笑,她心里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感觉:这喜事来的太顺当了,会不会……
小红捅捅小丽,“小丽,你呢?该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