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菀璇拦住他们道:“不用找竿子,我去拿。”说罢,纵身一跃就上了亭子顶,底下一群人一边诧异她的身手一边急道:“姑娘,你可小心些。”
“没事儿,这屋顶不算什么。”俞菀璇拿着毽子一转身,忽然看到了站在园子里一棵翠柏下的扬影枫,他身着云白轻袍,束玉冠,腰间系了一枚青玉环佩,与那书上描述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般无二。她怔了一下,底下的丫鬟小厮也现了扬影枫,纷纷低头行礼。
扬影枫摆了摆手,丫鬟小厮们顿时作鸟兽散,他仰着头看向亭子顶上的俞菀璇,道:“这就上房揭瓦了?”
俞菀璇轻松地跃下,笑道:“师兄,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回府?”
“我若迟一些回来,只怕这府里是要翻了天吧。”扬影枫看了她一眼,裙摆的一角还系在腰间,眼前的女子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但她笑容暖烈,艳若朝阳,仿佛可以照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哪能呢……踢个毽子打时间而已。”俞菀璇不慌不忙地挥手将系在腰间的裙摆拂下。扬影枫自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穿裙装,薄荷绿的衣裙配上浅黄色的暗纹,她就像一朵初春的迎春花,明媚而娇艳。
“跟我去书房。”
“去书房干嘛?”俞菀璇抛着手中的毽子有些不解。
“教导督促你习文武二艺也是慧觉大师嘱咐我要‘关照’你的内容之一。”
俞菀璇突然醒悟过来老和尚这是给她下了一道紧箍咒啊,她潇洒地将手中的毽子向后一甩转身就走:“我不去!”
然而一刻钟后,俞菀璇还是乖乖坐在了书房里。原因无他,技不如人而已。扬影枫命人搬来了一张花梨木书案摆在了他的紫檀木书案旁边,方便随时监督她。
俞菀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默写《十目心诀》,半个时辰后就将几叠纸甩到了那张紫檀木书案上。
扬影枫放下笔,纸上的字迹看似随意懒散,实则笔端锋锐,没有半分柔和婉转,字如其人果然是不错的。慧觉大师把自己这个女弟子交托给他,扬影枫也颇为无奈,她是淬月剑的主人,若自身不够强大,很容易被剑意控制走火入魔。《十目心诀》是将军门的基本心法口诀,数千字之多,她能一字不差地写下来可见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慧觉大师通晓天下武学,在他门下学艺十多年,俞菀璇却还未能达到顶尖高手的境界。原因是她过于随性,而慧觉大师出身佛门,身上也带着七分佛性,万事随缘。但他也知道若是俞菀璇不够强大便不能驾驭淬月剑,所以借机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扬影枫,扬影枫要做的先就要治治她这懒散、心无定性的毛病。
扬影枫即便回朝述职事情也非常多,他整理了一大堆书堆在了俞菀璇的书案上,无视俞菀璇眼里的刀光剑影。
待他处理完桌上堆积的军报和公文时,窗外的太阳已经西斜,一旁埋在书堆里的人已安静了许久。扬影枫起身走过去,俞菀璇趴在桌上睡着了,或是嫌弃书桌太矮,几本圣贤之书就这么被她当了枕头,脸上还盖着一本《孙子兵法》,书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小巧的耳垂和淡粉的唇角,西斜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听着这安稳的呼吸声,他心底居然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的安宁。
怎么会有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扬影枫顿了顿,走上前将她脸上的《孙子兵法》掀开,被夕阳的光芒一照,那人从书桌上抬起头,勉强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与茫然,看见是他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可以开饭了吗?”
“《南华经》看了吗?”
“我说过这些东西我早就看过了,我又用不着考状元,看这么多遍干什么?!”被关在书房一下午,俞菀璇受不了了。
“来。”扬影枫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出了书房,俞菀璇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只好跟出去,他在书房外的院中折了一根竹枝,“看好了。”
只见他以竹枝为剑,使出一套扶摇剑法,俞菀璇看着看着就怔住了,与她所使出的凛冽如寒霜飞雪的扶摇剑法不同,扬影枫的剑意大气磅礴,若北冥之鱼,扶摇直上九万里,仿佛有生命一般生生不息。而他手中的只是一段竹枝而已,若是北辰剑,那将是何等的威慑!难怪老和尚说他已上窥剑道至境,俞菀璇这时才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
一套剑法使完,扬影枫看向俞菀璇:“可看出了扶摇剑法的奥义?”
俞菀璇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扬影枫的剑法,接过竹枝立刻就使了一遍,她的身影穿梭在夕阳的余晖里,随着剑招游走,一边道:“扶摇剑法源自庄子的《南华经˙逍遥游》,所以奥义是‘御六气之辩’?把握阴、阳、风、雨、晦、明,方能生生不息。”
扬影枫眼神中流露出罕见地赞赏之色,这丫头悟性真是惊人,仅仅看他演示了一遍扶摇剑法就能结合《逍遥游》探究出这套剑法的奥义。虽然及不上他的剑意连绵,但比起她在华严寺上的那次已经进步了许多,将凌厉隐藏在了剑气里,基本做到了藏而不露。
严伯已经在院外站了许久,他想让小侯爷跟这姑娘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眼看着太阳落了山,墨玉过来说饭菜已热过两回了,严伯这才进了书房的院子。
饭厅的桌上摆着一道熘鸡脯、一道糖醋里脊、一道白菜焖火腿,一碗莲子炖老鸭汤,一大碗松软喷香的粳米饭。墨玉摆上碗筷,岚画盛汤,严伯笑眯眯地问道:“不知这些菜合不合姑娘的口味,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让厨房做便是了。”他殷勤地盛了一碗饭递给俞菀璇。
俞菀璇不习惯让老人给自己盛饭,连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扬影枫道:“严伯辛苦了,你们都下去用饭吧。”
打走了下人,俞菀璇这才放松下来坐下开吃,她吃饭很随性,不似世家大族的女子般守着规矩细嚼慢咽。扬影枫虽然不用人伺候,但他的吃相就比俞菀璇好非常多。因为常年在军中,他吃的很快,不一会儿就放了碗筷。
“师兄,将军门的门规是不是特别可怕?”
扬影枫看了她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
俞菀璇才不管这一套,她只能勉强算半个将军门的人,她夹了块里脊咬了一口,道:“师兄,虽然你这府上的厨子不错,这糖醋里脊做得也只有八分到位。”
“侯府的厨子自然比不上有‘民间御膳’之称的玉诗楼。”
“玉诗楼的朱师傅做什么菜都好吃,就是不会做鱼。翡翠楼的黄师傅做的鱼羹就极好吃,我以前吃过洞庭湖边千意楼的鱼羹,基本没差别,我都怀疑黄师傅是不是翡翠楼从千意楼那边挖过来的……”
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是俞菀璇在说,扬影枫偶尔搭茬,但这样的氛围是扬影枫没有感受过的。
他出生侯府,后又入宫,从小便被教导各种礼仪。再后来将军门也是门规森严,即便吃饭睡觉也要当做修行,在吃饭时这样的谈天更是从不允许,他也一直认为“食不言寝不语”除了是一种礼仪,更是养生之道。但在俞菀璇各种东拉西扯的话头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安宁与舒适,是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