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人梦游似的齐声高呼,我惊怔得不知所措,差点扭头逃回寝殿,我只在最近三个月开始上朝,也一直站于无人关注的角落,偶尔有大臣瞟眼见了我,都会露出古怪的神色。
而此时,我却必须做出抉择,我知道这些集体精神错乱的兵士们随时都会冲入寝殿将无殇剁成肉酱,而我也会陪葬而亡。
“恒王升座……拜见大王……恒王升座……拜见大王……”呼声不断,飓风似的越来越紧迫,我咬住下唇,一步步走下玉阶,一步步走入命运的埋伏。兵士们蜂拥而上,脸上露出狂热迷乱的光芒,刀枪横立着‘护卫’我来到外宫锦泰殿,升座为王。
我不知道在我走后寝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孤身一人,突逢巨变,已经心力交瘁了,等我从锦泰殿回到内宫,发现无殇已经不在他的内寝之中了。
“恒儿,你莫急,我让宫侍们给他换了一个寝殿,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内寝了。”义父隐身在殿堂深处,黑暗中,他的声音显得异常柔和。我霍地转过身,“义父,我并不想为王,我也没有这种威望,一时的摄心巫术也无法维持朝政运行,长此以往,大蜀将亡!”
“亡就亡吧,反正这是夏人卫氏的王朝,亡了,你就跟着我回苗疆。”义父的声音里突地掺入了一丝热切,仿佛已经等不及要看到大蜀亡国的那一天了。
“那怎么对得起无殇?”我嘶声大喊,我升座为王的一个时辰里都在苦苦思索如何能将蜀王之位交还给无殇。
“呵呵呵……你早就对不起他了……一件事还是两件事又有什么分别……”义父大笑出声。
“可我是……是迫不得已……”我只觉肝胆俱裂,别管是为他解毒还是被迫为王,这都已成事实,这都令我百口莫辩。
“——迫不得已?呵呵呵,你以为他会相信?你以为天下人会相信?我看卫无殇宁可你一剑刺死他也不愿意要你这‘迫不得已’!”义父说着就卷出门前。
我呆怔地站在空阔的大殿中,广榻上还残留着我们欢好过的痕迹,我不置信地拼命摇头,——难道此事已成定局,当真没有转寰余地了吗?
此时天已将明,我飞奔出寝殿,在内宫中搜寻,希望能够找到无殇,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他一直很疼我,他也很聪明,应该能够看出此事的端倪。但内宫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我竟一时无法分辨方向,就在我裹足不前时,无殇已离我而去了。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并非普通的夜雾,而是某位名号‘坤忘神君’的仙人布下的结界,他在结界中以交合为法替无殇彻底解了恒春之毒,并将他带离锦宫。
等大雾散去,我竟发现自己又站在角楼上了,义父就在我的身旁,手指城门的方向,高大的城楼上隐约挂着一具尸身,在晨风中晃动,“恒儿,我说得不错吧,卫无殇宁可丢下王妃潜逃也不会苟活在这锦宫之中,那我们不如就干脆让他消亡吧,你看,那人像不像卫无殇?”
我凝目看去,虽然知道那具尸身并非无殇,可还是觉得心如刀绞,“义父,我想回苗疆,你恨蜀幽王,你恨卫氏,那就由你来管理大蜀吧。”
我转身就走却被义父猛地扯住胳膊,“恒儿,也许有一天卫无殇还会回来,若是你能将大蜀管理得妥妥贴贴,说不定他还能够原谅你,说不定他还会感激你。”
这大概是世上最能打动我的话,虽然,我明知这是谎言,但在彷徨忧惧之时,谎言也被当作金玉良言。
“璟璃郡主呢?她在哪里?”我一下子想起我还有个姐姐,虽然她从未正眼看过我。
“她已连夜乘船逃出锦宫了,我猜她是投奔南楚去了。”义父不以为然地说着,我咬咬牙,忽地想起另一个女子,“那……那明真颜呢?无殇没有带她一起走?”
义父摇摇头,又嗬嗬地怪笑起来,嘲讽不已地说着:“这就是夏人,无情无义。他不爱你,他也不爱那女人。”
我听了这话却觉得万分惊诧,——哥哥离我而去似乎早在我预料之中,虽然痛彻心肺,却如逝水,无法追回。可我却不相信他竟将明真颜丢弃在锦宫之中任人宰割。
“义父,不要伤害那女人,也许无殇走得急,没有顾上她,说不定过些日子哥哥会回来接她,那我们就还有相见之日。”我天真地说着,根本没有发现噬骨仙脸上阴霾的笑容。
我当年十四岁,有十年时间生活在人烟罕至的废殿中,我从不知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可悲。
两个月,我跑遍了大蜀和南楚,甚至追到大夏的陪都夏阳,我没有找到无殇,等我回到锦州,也没能盼到哥哥来接明真颜,却等到了最意外的消息。
“恒儿,那个女人怀孕了。”义父面无表情地说着。
“什么?哥哥要有孩儿了?”我惊叫,踉跄着腾腾倒退。
“那孩子不是卫无殇的。”义父的声音更加冰寒。
“什么——?”我觉得头晕目眩,根本无法理解这话中的含义。
“明真颜肚里所怀的是南楚王太子明涧意的孽种!”
“啊——?”我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听到我的质疑,义父骤然趋近,逼视着我的双眼,“有什么不可能?夏人宫闱之中一向波诡云秘,南楚一直对大蜀心怀叵测,这不正是一箭双雕的好戏,一边把王太子的暗种埋在锦宫中,一边和大蜀郡主结下姻亲,可惜宫变坏了他们的好事,那明涧意若真对璟璃郡主情深意切,又怎么会将她逐出南楚水域?可见这一切都是楚王的安排。”
“可有证据?”我急问。
“真颜郡主的两位贴身侍女和那位老宫侍都已招认。”
我不信,我从不知人心可以如此险恶,但我从小的遭遇又使我不得不信,我飞奔至明真颜的寝殿,宫门外禁卫林立,这还是我自宫变那晚后第一次来见明真颜,她就如一尊玉雕,毫无生气地跪坐在佛龛前。我一时恍惚,不知她和佛龛上的泥塑有何区别。
她没有回头,但却奇异地知道是我,只轻声说:“孩子是无殇的,你若同我一般爱无殇,就让我生下孩子,并善待他。”
“我认得无殇的眼睛。”我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身而去了。
之后的日子,我忙于对付混乱的朝政,氏族豪门对我群起而攻之,不仅质疑我的王位,还暗中筹备军马兵牟以图谋乱,整个锦州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十二月,我抄没了巴州的一个世家,二月下旬,我又抄缴了禹州的两个氏族大姓,他们虽然不是谋乱的祸首,但却足以震慑人心。我刚回到宫中,就听说明真颜已诞下一个男孩儿。
“母子可平安?”我问。
“孩子活了,明真颜已死。”义父的声音毫无温度。
“什么?”我惊叫,觉得天旋地转,我一直盼着无殇能回来探望他的妻儿,如今明真颜已死,无殇大概要将这笔帐算在我头上了,“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