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晏頓了一頓,糾結片刻終還是正正衣襟跟著垂駐足。
嫁鬼王結陰親,生人自是不可參與其中。
松晏琢磨片刻,探頭往身邊低著頭的婢女臉上一瞧,隨後僵著脖子緩緩眨眼——她們還真都是紙人。
濃墨重彩,半哭半笑。
松晏默默後挪,雖說他如今只是一具魂魄,這些紙人傷他不得,但看著總歸是滲人的,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離遠點好。
然而不等他退至牆邊,腕骨上長生蓮子珠忽地發亮,在那奇異的亮光中,他只感到天旋地轉,再回神時人已至山林間,四下漆黑無光,殘月高懸。
蜿蜒的山路上,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隊伍前頭紙人提著的紅燈籠,猩紅的燈光破開濃重的夜色,像蟄伏在黑暗中嗜血的妖獸可怖的眸子。
歡天喜地的嗩吶聲、鑼鼓聲熱鬧非凡,被驚動的飛鳥撲棱著羽翅成群結隊從頭頂飛過,烏鴉卻立在樹梢吱哇亂叫。
松晏苦著臉捏捏耳垂,猜測此處便是姻緣山。
不遠處陣陣樂聲傳來,如泣如訴,令人聞之潸然淚下,它與熱鬧的大喜之樂大相庭徑,是悲樂。
松晏手上動作一滯,循聲看去,只見另一邊蜿蜒綿亘的山路之上,有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這隊人馬不是大喜的紅,而是大悲的白,宛如一條銀蛇游於山間,又似一行清淚落在青山之上。
樹梢的烏鴉「嘎嘎」亂叫一氣,松晏有些許無語,喜鵲報喜烏鴉報喪,它此時卻衝著喜轎一頓亂叫,也不知是不是認錯了隊伍。
「別叫了,」松晏朝著烏鴉道,「紅白撞煞而已,你別那麼躁動。」
話音未落,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一瞬間睜大雙眼,心說完了——紅白撞煞,大凶。
第3章鬼娘
松晏大驚失色,慌慌張張躲到樹後,扒拉著樹葉擋住自己,祈求千萬別被紅白雙煞注意到。
姻緣山山路狹窄,樹木蒼鬱,兩隊人馬迎面相遇,是時烏雲蔽月,狂風大作,大悲大喜的樂聲戛然而止。
松晏悄悄探頭去看,只見那支送葬的隊伍,與送親的一般無二,皆是紙人紙馬,就連臉上的表情,甚至雙頰上兩團紅火的腮紅也如出一轍。
烏雲被風一點點吹散,扯著月亮的皮肉發出陣陣嗚咽。
紅煞白煞於空中相撞,震開強勁的氣道,撕裂了滿山綠樹的枝椏,剎那間引得山間厲鬼哀哭,精怪嗚咽。
難怪說紅白撞煞,大凶。
松晏看著紅白雙煞打鬥,心道看這架勢,將姻緣山掀了都不過為。
白煞突然一口咬上紅煞,後者悽厲嚎叫著回身,猛然沖向喜轎。
喜轎倏然一動,守在轎前的紙人紛紛跪地吟唱起來。
松晏在這哀婉淒絕的吟哦聲中搖頭,揪著樹葉縮起身子。
轎子裡是厲鬼無煙子,紅煞若附她身,她必將修為大漲,到時莫說是尋仇,若是她想,屠了白玉城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思及此,松晏更顯猶豫。他無修為,貿然上前阻撓只會死得更加難看,但隻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做,他又覺過意不去,畢竟無煙子借的是他的身子,往後若是殺人,頂著的也是他的臉,他的名。
正踟躇著,紅煞倏然發出悽厲的叫聲,松晏隨之一驚,抬頭只見一把利劍自里而外驟然劈開烏木棺槨,徑直穿透紅煞身體,棺槨破裂,四濺的木屑化作手掌大小的利刃,將紙人釘入樹幹。
緊接著,一道矯健的身影自棺中飛出,如疾風般眨眼間便至轎前,手中長劍直指鬼娘心臟。
松晏暗道不好,這一劍刺得可不只是鬼娘,還有他的身體。眼看著劍刃即將沒入身體,松晏頓時張皇地喊出聲:「等等!」
話音未落,他愣一愣,而後苦笑起來,他如今只是個魂魄,連鬼都算不上,又怎麼能叫他人察覺到?
但出乎意料的,那人竟然一字不差地聽見了,是以持劍的手手腕一轉,在距鬼娘心口不過一厘的地方收回長劍,微微側身朝著他望過來。
松晏詫異,正欲開口,白煞陡然長嘯,被木屑釘入樹幹的紙人在這聲音里躁動起來,掙脫木屑,嘻嘻哈哈笑著盡數圍向喜轎前站著的人。
見狀,松晏忙道:「小心!」
沈萬霄反應迅,抬起一腳踢開喜轎轎頂,繼而轉身一劍斬殺齜牙咧嘴撲上前的紙人,青綠火焰自劍身燃起,有如凶神饕餮,剎那間吞食污濁。
四濺的火舌舔的松晏手腕刺痛,他微微一驚,急忙後退——九天業火!這是專門用來燒妖魔鬼怪的神火,傳聞中只有天神才能驅策這種神火。
這人竟是九重天上的神仙!
喜轎轎頂落地,轎身也跟著搖搖晃晃地散開,「嘭」的一聲砸在地上,揚起滿地黃土。
若是換作平常,轎中娘早已驚慌失措倉惶逃命,如今她卻端坐轎中巋然不動,連那紅蓋頭也是穩穩噹噹地蓋在頭上,不受風動影響。
紅煞盤亘於空,猩紅霧氣張牙舞爪,作勢欲撕碎加以阻攔的人。
但沈萬霄反手將一個巴掌大小的紙人擲出,紙人落地時竟然剎那間變得巨大,泛著金光的雙手猛然摁住紅白雙煞,隨後咧開嘴將它們提起囫圇吞進肚裡。
狂風將樹葉吹散,松晏目瞪口呆,扭頭只見沈萬霄掌著火已經快將送親抬棺的紙人燒乾淨,而最後剩下的幾個紙人抱作一團瑟瑟發抖,在慘白的月色下嗚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