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林子沒能存在太久,松晏便僵住身子。
不知何時,沈萬霄繞到他身後,一手捂著他的眼,一手鬆松搭在他的腰間。
他一動也不敢動,連聲音都放輕許多:「沈萬霄?」
「嗯,」沈萬霄應聲,「你眼睛腫了,這樣好一些。」
松晏眨眼,纖長濃密的睫毛輕掃過他掌心的紋路。他手指微蜷,很輕地「嘖」了一聲。
松晏聽著聲音,倏地閉上眼:「我、我自己閉著就行。」
「嗯。」沈萬霄答應著,手卻沒鬆開,人還貼近些許,鴉黑的長髮纏上他白如霜雪的髮絲,「去看看趙可姿。」
松晏還想掙扎,沈萬霄卻不輕不重地掐在了他的腰側,他頓時往後縮了下身子,卻不想,正好撞到沈萬霄胸膛上。
魂魄不全,神骨卻在身上。
沈萬霄皺眉,照理說只有神骨被抽離,凡胎肉體固不住神魂,魂魄才會不穩。但松晏身上一百零八根神骨一根不少,魂魄卻有缺失,難不成——
「你去過酆都城?」
「嗯?酆都城不是死人才去的地方嗎?」松晏雖不解他為何這麼問,但還是誠實地搖頭,「沒去過。我身體不好,師父看我看得可緊了,所以我都沒怎麼出過駱山……不過財寶好像去過。」
沈萬霄未再作聲。
礙於看不到,松晏只好問:「怎麼了?」
「無事。趙可月已死,趙可姿便該醒了,先去看看。」
兩人朝著懷香樓走,一路上聽著百姓交頭接耳,才知落雁自摘星樓一躍而下摔成肉泥之事早已傳遍白玉城。
半月前,樂姬沉魚犯偷盜之罪,被薛百泉收拾,誤打誤撞揭開身世之謎——原是溫家的千金溫嫿,幼時走丟被帶回懷香樓。
是以沉魚歸家,享榮華富貴,而舞姬落雁香消玉殞。墜樓那日趙家公子趙江眠攜棺而至,收屍入殮,眾人方知這落雁原是趙家的么女,只因幼時家中清貧,不得不賣入懷香樓。
後來趙家飛黃騰達,想再贖回么女,趙可姿卻婉拒了。且不說在懷香樓里,有她掛念之人,惦念之事,就說兄長趙江眠,眼下他正得陛下賞識,如若被發現家中曾賣兒鬻女,大好仕途難說也會毀於一旦。
趙可姿不願拖累兄長,也不願留下趙可月一人在這花影重重卻蛇蠍遍地的樓中。
然,時至今日,她卻先拋棄趙可月,獨赴黃泉。可嘆趙可月痴心一片,卻始終難宣之於口,而今逆天而為,以命換命,護她周全。
對知情人而言,趙可姿死而復生是趙可月的護佑,但對滿城百姓來說,趙可姿便是妖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唯有趙江眠與其摯友,將她視作常人。
松晏剛踏入趙家的門,遠遠地便聽見一陣接著一陣的咳嗽聲,間或夾雜著怒吼聲:「滾!讓那妖道滾出去!」
他腳步一頓,抬頭看去,只見趙江眠氣息不穩,抬手胡亂擦去嘴角溢出的烏血,怒目圓睜。
而在他面前,一個與他身量相當的男子負手而立,重重嘆氣道:「阿眠,我知你與趙姑娘感情深厚,但她不是人,每日吃人心才能活——」
「住口!」趙江眠蠻橫無理地打斷他,狠狠甩袖,額頭青筋暴起,面無血色地說,「她不是妖怪,她是我妹妹。」
「阿眠,你……」秦期嘆氣,他自小與趙江眠相識,而今親如手足,又怎能眼睜睜看著趙江眠與妖糾纏,萬劫不復?
趙江眠張口欲言,胸口卻一陣悶疼。他不得不閉上了嘴,咽下嗓子裡的痛吟,緊咬著的唇色隱隱泛紫,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
見狀,秦期連忙撲上前扶住了他,抓住他的手腕,眼中驚疑不定:「脈象錯亂,熱火攻心……靈玉呢!?」
趙江眠緘口不言。
秦期見狀便明了,當即怒不可遏:「你瘋了不成!?你明知道這世間能壓制白頭的只有靈玉,卻將它給了趙可姿!你不想活了是嗎!?」
聞言,松晏微微偏頭,問沈萬霄道:「白頭是巫族的蠱毒,可巫族銷聲匿跡已久,趙江眠怎麼會與巫族有牽扯?」
「崔意星手上有蛇巫印記,」沈萬霄回想片刻,「她是巫族人。」
松晏恍然大悟。
相傳巫族有一惡習,他們會在心上人身上種蠱。若是兩情相悅,便種鴛鴦,此後哪怕相隔千萬里,也能心有所感尋回所愛;若是單相思,便種白頭,將相思之苦移給被相思的人,要他嘗愛而不得之痛,永世煎熬。
鴛鴦易斷,只要其中一方不再動情,此蠱便不再作數。但白頭無解,兩廂折磨到白頭,除非種蠱人心死。
可嘆崔意星滿腔真心錯付,至今卻仍不死心。她要與趙江眠彼此折磨,痛不欲生。
思及此,松晏嘆聲:「凡人還真是奇怪,明知是錯還要一錯再錯,死不悔改,最終害人害己……偏偏又叫人同情。」
沈萬霄捂著他的眼,語氣淡漠:「情之一字,最為傷神。」
「那得分人,」松晏忽然轉身,額頭蹭過他的唇瓣,卻毫無察覺,依舊乖乖地閉著眼,「我師父和師娘之間的情就不傷人,他們日日都黏在一起,我從未見他們吵過架,更遑論像趙江眠這樣受盡折磨。」
沈萬霄垂眸,稍稍退開幾步:「你師父是……」
「哥哥!」趙可姿從兩人身體裡穿過,打斷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