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遲疑一陣,手裡青燈忽明忽暗,照在松晏臉上映出碎紋。
最終他還是走了,化成一陣風,一陣雲霧,從松晏指尖消逝。
松晏忽然捂住心口。那裡空落落的,卻生長著無數刺藤,摩擦著弄傷血肉,疼得他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還說要渡我,騙子。」
沈萬霄正思索著如何抽身,松晏忽然鬆開手,蜷縮起身子一動不動。
如此倒好,省得再費心。
他站起身,拿過一旁的被子給松晏蓋上,轉身時見他眼角有些濕潤,難免動作一頓,緊接著,便聽見他喃喃道:「……混帳。」
沈萬霄:……
待沈萬霄沐浴完再次返回亭中,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
他受天罰,不老不死,不傷不滅。雖與常人一樣能感到疼,但傷口癒合得快,也不算太過折磨。只除了一些致命的傷,足以讓他死亡,而後重生,永世輪迴,無所消停。
雲沉與若風早早便等在房外,見沈萬霄披衣出來,急忙迎上前去:「殿下,趙江眠快死了。」
沈萬霄繫著腰帶,聞言手上動作一停,只感唏噓。
趙江眠身上有白頭蠱,如今崔意星已死,蠱毒再無人能解。靈玉雖能壓製毒性,但也不過是延緩些時日,終歸是凡人,生老病死,在所難免。
「將此物給他。」沈萬霄思量片刻,將靈玉遞給雲沉。
雲沉接過玉佩,神色微驚:「靈玉?」
沈萬霄頷。
「千年前邪魔漣絳被鎮壓在無妄海中,神識盡散,」雲沉握著靈玉,情不自禁地感慨,「他親手磨製的靈玉早先生出靈識,因感念舊主,自毀身軀,碎成七瓣,此後千年失散人間,再無蹤跡。沒想到,今日竟有緣在此處見到其中一瓣。」
「漣絳。」
沈萬霄垂眸,「漣絳」二字念在口中格外熟稔,以至於他有片刻的失神。
「當年漣絳弒神屠仙,血洗九重天,惹怒諸天神佛,」雲沉神色有些痛苦,似是不願回想當日情景,「彼時殿下帶兵親征魔界,未曾見此慘狀,後來又身負重傷,記憶有所失,不知道此事也是情有可原。」
沈萬霄抱劍的手手指微蜷,關於征戰魔界的事,他腦海中尚有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屍山血海,白骨成山,萬里哀哭。
但也只限於此,再多的事他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靈玉是邪魔漣絳的東西,其上的法力是漣絳修習的邪術。沈萬霄目光沉了下去,松晏要這玉石做什麼?
那邊雲沉將靈玉放到趙江眠掌中,絲絲縷縷的白光有如流水,浸透他的四肢百骸,叫那顆垂死的心臟重跳動起來。
他面色發灰,眼下一片烏黑,眸子猩紅如血。
見他醒來,雲沉鬆了口氣。
「咳,咳咳。。。。。。」趙江眠咳嗽著,費力地看清眼前的人,「沈公子。」
沈萬霄睨他一眼,見他苦笑著解釋道:「原先溫世昌說公子是天神,我還將信將疑,如今來看,是我眼拙。」
「不算天神。」沈萬霄淡淡道。
不過罪神罷了,豈能與九重天那些天神一併而論。
天神都是沒有心的,他們永遠對眾生疾苦視而不見,永遠隔岸觀火。只要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他們就不會出手相救,一道又一道天規、戒律,重如枷鎖。
趙江眠微微笑道:「沈公子說笑了。死而復生,不入輪迴,不受生老病死之苦;無情無欲,不動凡心,不受愛別離求不得之苦。。。。。。世上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卻只有你們神仙能做到。」
不等沈萬霄回答,他緊接著又咳了幾聲,氣息不穩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
聞言,雲沉與若風相視一眼。
後者道:「既然如此,你直說便是,也省的我們再拐彎抹角地試探。」
趙江眠半闔上眼:「白玉城裡的百姓叩拜鬼仙已久,可姿也不例外。」
「起初,人們拜的是諸天神佛,拜山神拜廟神,祈求平安順遂,喜樂圓滿。但後來,溫世昌將鬼仙的雕像運入城中,城中廟裡神像佛像俱碎,就連附近幾座山頭的山神廟也未能倖免,人們便聽信溫世昌的話,跟著跪拜鬼仙。
我不信神佛之說,但可姿深信不疑。那時她與月兒成日被鎖在懷香樓里,無法出來,便求我帶著她二人的生辰八字去鬼仙面前祈福,希望有朝一日能脫離苦海,與月兒遠走高飛。。。。。。山山水水,四處為家。」
趙江眠閉上眼,眉頭緊皺。
「鬼仙便是在那時盯上月兒。他託夢給溫世昌,教溫世昌邪術,要一眾信徒以血肉之軀獻祭自己,助長功力,所以後來幾個月,城中百姓死於非命的越來越多。
城主差我暗中調查此事,我也正因此得以知曉全部事情。但終究是我疏忽大意,等我意識到鬼仙將手裡長劍指向可姿與月兒時為時已晚。。。。。。我沒能救她們。。。。。。我怎麼當得上她一聲『哥哥』!?」
他忽然激動起來,頸部青筋暴起,臉上充血終於有些紅潤,緊接著嗆咳起來,吐出的血弄髒了衣襟,「怎麼當得上她一聲『哥哥』。。。。。。」
「趙公子!」雲沉急忙扶住他,與若風一道施法穩住他的心神,「趙公子,此事並不是你的錯,切勿因此生有執念。」
趙江眠痛不欲生,掙扎著喘息,餘光瞥見沈萬霄面無表情地抱劍立在一旁,登時瘋魔一般大笑起來:「天道無情,天道當真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