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就是当年淌着口水、常常来医馆寻我,想要与我玩耍,却三番五次被子谦用扫帚扑腾着赶出药铺,邻村张财主家的呆少爷么??!亦是常常被二姨娘宅院里养的大狼狗,而惊吓的到处乱窜的傻小子……
几年不见,他的变化好大。
在这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情绪上的起伏变化,欣喜若狂的,我赶紧跑上去一把拽拉住阿甘,犹如见到亲人般开怀,“傻福,你居然还认得我?嘿嘿,我的的确确是婉之妹妹!你,你这几年过得还好么?二姨娘还是不是老欺负你,不给你肉馒头吃?话说,我怎么觉得和以前相比,你现在更机灵了=0=??还有还有,你啥时候成的亲?”
傻福愣愣的看着我,瞬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乐滋滋的瞅着表情写满了惊愕的美娇娘,我亦是不避讳,穷追不舍地问,“小子,你好大的福气哇!居然可以娶得如花似玉的……”
话,终止于一颗小石子,突如其来袭上了我的后脑勺。
“疯丫头。”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苍老却沉实有力的语音语调。
别来无恙(下)
正文别来无恙(下)
“三年多不见,师傅您依然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乖乖地目送傻福他们先行离开,跟随着郎中师傅步入内堂,我与瑾娘一道儿,大喇喇地就坐于病患专用的诊椅。兴奋且惊喜地环视已被修葺一新、格局也变得大为不同的药铺,我不禁感染于这间处处流露出脉脉温情的屋子,“师傅,您终于决定续弦了啊?!”
“噗——”
正慢条斯理品茗的老郎中,差点儿把茶水直接喷在我脸上。
“疯丫头,越大越没规矩。”忍着笑,颤巍巍地把茶盅搁置一旁,老头儿轻咳了几声,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的发问道,“现在你富贵了,终于知道荣归故里?也打算学一番衣锦还乡?老夫还以为,今时不同往日,你早已忘却了这里的一切。”
言谈间,我听出了几分不满。更何况是,老头儿直视于我的目光,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奚落。这种神情,我太熟悉不过。就在方才,就在方才与瑾娘的争执之中,她的眼底也不禁有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嘲讽”。
仿佛,我那曾经引以为傲的简单过去,已成为他人眼中“嫌穷爱富”的有力证据。不知道,究竟是别人太多心,还是我自己太多疑。从钱塘回到长安之后,我明显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人言可畏。
就好像,如果一个人说,你错爱了,你还可以欣欣然继续坚持。可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你认识的人都说,你错爱了,你仍然能甘之如饴的坚持么?即使深知人生在世,没有纯粹是非黑白的道理,为何人们总喜欢以批判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正确’?
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我如是以为。
“疯丫头,干嘛傻乎乎地瞪着老夫直发愣?”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尴尬,愣神之间,老头儿已是笑得淡然。此刻说出口的话,也似乎在悄然提示着我什么,“流年往事,不过是倒在掌心中的水,不论是摊开手还是紧握拳,终究,还是会从指缝里一滴一滴流淌干净……人生,能遗忘,方可继续记忆。忘却,未尝不是件好事。”
“疯丫头,对他人解释容易,而欲摆平自己内心的疑惑却异常困难……你有你的生命观,他人自有他人的生命观,互不干涉而已。若是力所能及,则为之顺应变化;若是无能为力,惟有甘愿认命。”
下意识的朝瑾娘瞥去一眼,倏然间,心境,没由来的因为这席话而有所感染,我不禁讷讷地叹息道,“师傅,您还真是深谙我心……”
“不客气。”一只老枯扁瘦的手,突然伸至我面前。
啊??!
瞅着笑的满面春风、神情甚是得意的郎中老大夫,我如同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下乘医者治人,上乘医者治心……疯丫头,诊金拿来。”晃晃五指,他脸不红气不喘、身体似乎比从前更倍儿棒。
不正经的老头儿,当年就喜欢倚着一张看似慈父的和蔼笑脸蒙蔽众人,实则是怀着周扒皮的心智,尽情压榨我们这群‘小二‘的剩余价值。更绝的是,郎中老头儿偏巧也姓周……晕了,许久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贪财?!
我不由得庐山瀑布汗。
“好好好,诊金就诊金。”点头如捣蒜,我忙不迭的应下,“只不过,今日出门走得急,不曾携带碎银。师傅您老若是不嫌弃,明儿,我让贴身丫鬟送一份厚礼过来。毕竟,您对我有栽培之劳,师恩不可忘……”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笑呵呵地捋了捋苍白的胡须,他却是得寸进尺,“只不过,明日送来,合该是双份大礼。”
“嗯?呃,这个,您老也未免太贪了吧……”瞪眼,我挑了挑眉。拜托,萝卜安同学赚点朝廷俸禄也不容易哇~~
“不贪不贪,是恰如其分。”眯起双眼,老头的眉宇之间竟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快乐,“婉之,明日……是我孙儿周岁的喜宴。”
孙儿?!我顿感愕然。如果没有记错,师傅他早点丧子,晚年丧妻。即使是梅开二度、终于决定续弦,‘勉强’生下来的……也不应该是孙儿罢??
“你离开近三年,当然不知道世故的变化……”仿佛是知道我心中所猜想,老头摇摇头,不急不慢地解释,“方才湘晴怀中的稚子,正是我的义孙。”
我愣住,“湘晴又是谁??”
“方才,你还不是与她匆匆照面么?湘晴是我的徒儿,和当年好吃懒做、又笨又傻的你比起来,她可谓之是蕙质兰心、聪慧乖巧。”
哦~~~原来,之前巧遇的贤惠俏佳人居然是周郎中的义媳啊?!思及此,刚想出声祝贺,我的思绪却蓦地转过弯来,“诶,不对啊,傻福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义子了??”
摊摊手,他一脸无奈,语气亦满是调侃,“婉之,老夫并非心甘情愿。”
“死老头,净说风凉话~~”惊讶得差点没从椅上跳起来,我连声指责道,“你个贪财的周扒皮,都已经是傻福的干爹了,居然还要诈骗我两份大礼??太没天良!再说了,孙子周岁,身为‘干爷爷’,张财主还能不给您送上一份礼单?”
傻福虽然傻,可是张财主家,虽称不上富甲一方,也依然是富得流油。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若是没有足够的家底,怎敢一年内连娶二房如夫人??坏心眼老头儿,居然在我不知不觉中攀上了这门“亲戚”,还敢狮子大张口、尽情搜刮?
无声地看着我半晌,老头儿的眸底,忽然掠过一抹深深的悲伤与感怀,“婉之丫头,你难道未曾听说……”
“嗯??”
“张继昌张员外一家,四十八口……灭门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