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一般的目光紧紧盯住风无痕,贺兰敏之醇厚的声线掩藏让我忐忑不安的杀意,“钦天监何故被困于肃诫堂?”
风无痕愣住,好半天才自责答出一句,“昭、昭平无忌大人的意思,从今夜开始,让杨排风于亥时前往肃诫堂抄写律法。”
“昭平无忌?”毫无感情起伏重复这四个字,贺兰敏之眯起眼眸,“本官早先提醒过你,身为监刑狱官,定要步步跟随杨氏,谨防任何意外发生。”
“卑职……”风无痕垂下眼眸不再看我,语塞。
贺兰敏之唇边的笑靥愈发森冷,“本官的嘱咐,你全当成了耳边风?”
“回贺兰大人话,风狱官被昭平无忌大人处以鞭刑四十。肃诫堂起火的时候,小的正在为风狱官涂抹药酒。”尴尬对峙,被方才兴奋呼唤的小狱卒怯怯打断。
“本官只观实效,从不听任何藉口。”贺兰敏之的英俊五官仍笼罩著寒鸷,微微抿唇道,“去库房取些膏药,再准备浴桶与热水,好让钦天监沐浴净身。”
“是。”风无痕颔首,长且浓密的眼睫却遮不住他眸子里的愧疚涌动。
贺兰敏之回头瞥向拓跋平原,调子是一贯的冰冷,“殿下,有劳你代本官前往京兆尹府邸一趟,问候问候无忌公子,他究竟是抱恙在床未能出席麟祉殿夜宴,还是另有图谋、心虚避不现身?”
“本王?”此刻,轮到拓跋平原怔住,“你竟敢吩咐本王……”
“难不成是下官?”不容置喙打断平原君,贺兰敏之眉宇间有一闪而逝的寻衅,讥讽,“殿下你暂代廷尉监,且拥有正一品亲王的身份,难道没资格问候一朝得志、举止怪异的京兆尹?”
察觉到我不动声色的注视,拓跋平原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勉强应允,“也好……本王今夜便前往昭平府,登门造访。”
出乎我意料,下一瞬,贺兰敏之竟踱步走向冷眼旁观一切的拓跋信陵。居高临下凝视着拓跋信陵肩处汨汨涌出的鲜血,贺兰敏之挑了挑剑眉,紧绷语气终于在此时缓和,“风无痕,别忘了为韶王传唤医官诊治……记得,善待他。”
风无痕惊讶抬眸。
而拓跋信陵,却置若罔闻般侧过面庞投向我。轻轻眨了眨眼,他唇边浮露出一抹含意叵测的笑,像极了不屑一顾的戏谑,“小丫头,方才忘了交待:倘若你不幸罹难,本王定会烧个纸扎薛秉哲送给你,免得你在阴曹地府太寂寞,太憋闷,逢鬼必咬。”
贺兰敏之脸色一僵,平原君则不悦拧眉。
我,亦活生生被憋屈得如骾在喉,忘了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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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了满满一桶热水的浴桶,被两位狱卒提入,待他们离开专供特殊身份女性囚犯在行刑前沐浴净身的汤室,我才动手褪去衣裳。
浑身的伤痛,让我在钻入木桶浸泡在温水时长长舒了口气,而紧闭的木门,预期之中被人轻轻推开。至于搁放在矮凳、我探长手臂始终够不著的浴帕,亦在眨眼间,被对方执握在手心里。
“我帮你。”耳边,是贺兰栖真的叹息。不待我回应,他以浴帕沾了温水,动作柔缓帮我擦拭裸背。
心脏瑟缩,浑身一个激灵,我不自觉僵直了背脊。
“抱歉……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未能及时赶回廷尉。”暗哑的声线掩饰不了浓浓的内疚,贺兰栖真小心翼翼避开我腰背处的伤患,且扳了我的双肩,让不著寸缕的我正面朝向他。
困窘地交叠手臂挡住胸,我尴尬咬住下唇,“你、你出去罢,我想自己洗。”
“把手拿开……”黑眸眨也不眨注视着我的身体,贺兰栖真沉声道,既是阐述关切事实,又隐含了一丝复杂情绪,“我想看清楚,除了脸,你还有没有其他外伤。”
我头摇得堪比拨浪鼓,却险些牙齿磕碰到舌头,“没、没了。”
“拿开。”
“真的没了……”
“拿开。”
斩钉截铁的吩咐迫使我无法拒绝,惟有缓慢挪开阻挡在胸前的手臂。
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在灯火通明的室内,在我与贺兰栖真两人独处的空间里,完完全全曝露我的身体。只可惜这仅有的一次,他看见的,不再如他曾经触碰的那般美好,破损残缺。
迎着他万分惊讶的注视,我蓦然酸涩了眼眸。
“别哭。”裸露的身体,忽然被紧紧拥入一个温暖怀抱,贺兰栖真温暖安慰近距离洒落在我的脖颈,“月儿,别哭……”
水,打湿了他的袍袖;我难以克制的泪,亦滴落在他的衣襟,“栖真,你还会娶我么?还会愿意与我同房么?”
“会,当然会。”笃定的回答,眉目间被他温柔地触碰轻抚,他低低道,“傻丫头,别哭了……你难过,肚子里的小月饼亦心情低落。”
感受着贺兰栖真的气息亲昵包裹了我全身,聆听着他的絮絮安慰,我脆弱得搂住他的腰,将止不住的泪水全部倾落在他的的怀抱,“杨延光说,从今往后……我没有姣好的容貌没有妖娆的身段去媚惑男人,亦没本事喂养亲生骨肉。”
一瞬间,所有的触抚骤然歇止,宽厚的男性胸膛变得僵硬。无言沉默半晌,贺兰栖真以指拭去我眼角未干的泪痕,语调冰冷道,“别难过,我自有办法为你报仇雪恨。”
吸吸鼻子不准自己再哭,我倍感困惑。
“我不会饶恕恣意侮辱你的昭平无忌!即使他的真实身份是杨延光,即使他本姓杨,我也会为你讨回公道!”紧紧拥我入怀,贺兰栖真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
心,因为莫名的预知而悄然加快。
沉沉呼吸一次,我不确定问,“难道,你想刺伤杨延光?”
贺兰栖真颔首。
“与懂得几招拳脚功夫的昭平无忌动手,你倒不如待拓跋平原离开昭平府邸之后,再将【延静坊】的老板娘秘密劫持。”拿过浴帕遮住赤裸的自己,我凑向贺兰栖真的耳,“追究到底,若不是怀王故意将我陷入牢狱之灾,我也不会蒙受种种屈辱。既然是为我报仇,不如一同请君入瓮。”
“叶静芸?”贺兰栖真面露惊讶,“你想让我劫持叶静芸,再嫁祸给怀王?”
推开贺兰栖真,我朝他微微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质疑,“你不愿意?还是担心我丑了残了,心术不正别有图谋,有意谋害容成惠玥的子嗣?”
为我流露出不满情绪的口吻蹙了眉,贺兰栖真静静地看着我,沉凝的死寂在许久之后被低低叹息所打破,“傻丫头,我知道你无意伤害任何人。”抿出苦笑,他重新搂住我,“如你所愿,我会照办……但是你得据实相告,为何执意如此?”
“因为我在帮怀王一把。”光明正大的直视眼前的男子,我并不心虚,“怀王拓跋平原是为获得昭平静华的信任才假意恳请离开盛京、返回封地……若没猜错,昭平静华准予怀王出城的当天,必会在路途密布刺客;而怀王有意与韶王联手诛除昭平静华,又岂会轻易答应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