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掀起夏夜的银河,一连几日雷策的频繁驻足让陆筝的宫室众人侧目,可是自从那日留欢殿的宴会后,再没有有一个妃嫔敢和陆筝对视或者交谈。皇后因为那一惊吓而卧床不起,没有了每日的请安,而雷策的召幸又让她没有时间坚持锻炼尽快恢复以往的状态。这一日夜风频起,雷策宿在了贵妃处,因此陆筝闲下时间一个人静坐在窗畔的卧榻之上,入鬓的长眉因为飞快的思索而渐渐皱紧,突然通传的声音划破寝殿之内的寂静,太监高亢的尖声利语将陆筝从谋划的思绪中抽离。
“韵妃娘娘到。”
听到来的人是闻茹曼,陆筝连忙起身走到门口,一身碧色宫装的闻茹曼袅袅婷婷的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之下走进内殿,陆筝行了常礼,复又抬头之时听到闻茹曼将众人遣了出去。
“你们下去吧,没有知会不用进来伺候。”
陆陆续续撤出去的宫人都低着头十分恭敬,这样的气氛让陆筝觉得压抑。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但逃离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这些日子人人都怕和我扯上哪怕半点关系,你倒好,还亲自找来了。”拢了拢刚才压散的一缕鬓发,为了不让自己心烦的情绪轻易暴露,陆筝故作轻佻地说起了玩笑,只是闻茹曼的神情让她觉得似乎有些蹊跷,但至于是哪里不对陆筝却也说不上来。
听了陆筝的玩笑,闻茹曼低头浅笑,殿内几盏零星的烛光将她柔软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光晕,柔美的五官在这层烟霭一样的光华中显得更加妩媚鲜亮。片刻的沉默后。闻茹曼莲步轻移,走到陆筝身边,轻启朱唇,缓缓开口:“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更深露重午夜漫漫,你就不曾害怕瑜贵人的冤魂找你索命么?”
“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陆筝环臂侧立,面容沉静,“更何况我根本不信这些鬼神之说,要真是……”说到此处,陆筝轻轻哂笑,并没有继续,其实她想说的是若是真有冤魂懂得讨债索命,那么她不知已经会死多少次了。
“真是什么?”
“没什么。”
“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闻茹曼突然冷下声音,停下踱步,头上的碧玉雀首发簪隐隐泛着冷厉的光芒。
“沈净云。”
“真正的沈净云是青泽城沈家的碧玉闺秀,怎么会琴棋书画样样不精,礼数无一知晓?更何况寻常家的女子如何会杀人这种刀头舔血的勾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沈净云?为什么要进宫?”
一连串急迫的发问并没有让陆筝慌张,她安静地欣赏着闻茹曼迷人的外表做出如此咄咄逼人的神态,窗外有一丝月光隐约倾泻入室,盛夏夜里动人的虫鸣好像隔了很远传来,声声断续,婉转悠然。
陆筝其实一直都明白,她很难掩饰完全,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即使融入再快也会留下容易察觉的蛛丝马迹。现在真正可怕的情况是,闻茹曼能够查到的事情恐怕雷策也会轻易知晓,而这件事究竟会不会对博取雷策宠爱的计划搁浅?而闻茹曼过分的留意也让陆筝感到了捉襟制肘。
索性,真真假假,先敷衍过去才是要紧。
“我还记得曾经问过你我出事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说有些事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安全,今日我用同样的话奉劝你,每个人都有秘密,有些秘密触及了底线,就已经不是危不危险那么容易解释的了。”
陆筝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一些飘忽,她并不是故作姿态,这些话算是发自内心的言语。自从来到这里后,闻茹曼对自己的关心不胜枚举,虽然她不清楚缘由,但已然暗下决心,只要闻茹曼不阻碍自己的计划她便不会对其随意痛下杀手。现如今闻茹曼步步紧逼,纵然有过决意,陆筝也感觉到自己再次动了杀心。只是以闻茹曼的身份地位,如果被杀身亡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那么对自己或许是得不偿失的局面。
闻茹曼安静地凝视着陆筝,她的十指微曲,像是想要握拳却有所犹豫,沉吟至今双瞳中闪烁着淡淡的光辉,她复又微笑,笑意淡然沉着,全然没了刚才急切的神色:“借花献佛,我的确无话可说。只是我的秘密不过是一个女人蔓绕心思,但你的身份恐怕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好自为之,宫中不比别的地方,皇上表面荒淫无度但实际如何想必你现在比我更清楚,位高如同皇后家世显赫如同贵妃也都如履薄冰步步为营,单凭你一己之力又掀得起什么风浪?”
“你想太多了,”陆筝温柔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没有你说的野心,或许你将我的秘密看成一个女人的蔓绕心思也未尝不可。”
“不!值得你眼都不眨杀死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的事绝不会是小事!”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在你看来那是一条人命,但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雷策的一个命令,只要我照做就可保自己性命无虞,那又何乐而不为?”
“你刚才说什么?”
看到闻茹曼错愕的神情,陆筝才猛然注意到自己刚刚竟然直接叫了雷策的名字,在这桎梏的深宫之后,这样的话已经是滔天的罪过了,她叹了一口气柔柔一笑,对闻茹曼轻声说道:“好歹是和你这么说出口,否则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疯了,我也疯了,”闻茹曼脸色浮起了青白,她像是喃喃自语一样偏过头去,声音细碎仿佛渗透入窗棂的点点星辉,“我居然会说服你成为妃嫔,我原以为深宫险恶并不适合你生存,一直心有愧疚,但是现在看来你已比我游刃有余,”说罢闻茹曼回过身来凝视着一脸坦然的陆筝,神色略见黯然,“沈净云,你是不是沈净云都好,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纵然身不由己也不要轻易助纣为虐,昨日已有言官上书责你祸乱宫闱,瑜贵人的母家虽非高门博第,但也是朱门官宦,你好自为之吧。”
迤逦的群尾在花样百遍的软毯上渐行渐远,陆筝目送着闻茹曼离开,心中突然有些怃然,夜色沉寂中其实早已危机四伏,可她又何尝不知道雷策的所作所为暴虐昏聩?只是她又能怎么样?只有顺从雷策才能得到机会,而这个机会几乎值得她拿一切去搏一搏。无奈又疲惫的轻笑着,陆筝坐回了榻上,她明白,闻茹曼的劝诫其实是出于愧疚,是她一直对自己并不掩饰的愧疚。
复杂的事情往往意味着矛盾,陆筝不情愿地想起了从前的那些经历。
但是她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留在宫中继续做合格的宠物沈净云,不过想都不用想,面对雷策这样的人她宁可鱼死网破都不愿像是畜生一样被他当成玩物。
时间差不多已是凌晨,困意袭来,不习惯被人服侍的陆筝自己换上了寝衣准备略微休息,不料这时太监通传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比上一次听起来更加嘹亮。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