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一声惊动,雷策怔然转身看向陆筝,他的眼中似乎还倒影着跃动的火焰。
“这琴是我此生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你曾经许诺要教我如何弹它,可阴错阳差,我们一直没有机会再像这样两个人静静相对过,多可惜,此时此地,这么温情的时刻却是最后的时光了,不过好在有你陪我,雷策,你现在教我,好么?”
陆筝的眼神清澈如水,没了绝望没了愤怒,只剩下温柔和深情映射着正在蔓延的火光,橘红色的暗影无法搅动她脸上真挚动人的笑意,刚才的疯狂和悲恸化作这样一抹无法拒绝的笑容,嘴角的弧度洋溢出满足和幸福。
雷策僵直地站在原地,沉浸在这笑容中,背后渐渐有隐约热浪开始侵袭,可他已经恍然不觉。
陆筝再次侧头尝试拨动琴弦,一阵温暖笼罩过来,她抬起头,看见雷策已经坐在身后将自己环抱,双手伸到骨琴之上,纤长好看的十指轻捻慢挑,一成串低回的调子像是淙淙的流水蜿蜒成溪。
他的脸上也没有了刚才的震惊和错愕,取而代之的是温润又柔暖的笑容。
“好。”
雷策微微侧过头,吻了吻陆筝的额角,笑着说道。
一生也只会再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领略温存和残忍,幸福与绝望,陆筝顺从地任凭雷策牵起手搭在琴弦之上,人骨触手生凉,筋弦有些坚韧,她在雷策的驱使下认真地拨弄着这件独一无二的乐器,心中满是柔软的宁谧。
火焰正在吞噬着殿内目所能及的一切,伴随着火苗吞吐赤红的火舌任意肆虐,是一串串虽然不连贯但清幽的旋律。
耳鬓厮磨间,陆筝突然庆幸自己最终还是选择归来。她颠簸又疯狂的人生能有一个人陪伴着这般死去,纵然化为灰烬和焦烟,也是难以描摹的温柔浪漫。
片刻出神,一个突兀的调子在殿内炸开,陆筝的右手食指被琴弦划破,血珠顺着指尖潺潺滴淌,她想抽回来抹去,右手却被雷策紧紧握在手中。
温厚的掌心滚热,陆筝看向雷策,安静又温顺,她看见雷策轻轻牵起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右手,将划破的十指轻轻含入了口中。
疼痛夹杂着甜蜜,雷策就像是自己的糖衣剧毒,让她心甘情愿的含笑死去。
笑容像是凝结在了雷策的眼中,他看向这个让自己爱恨缠绵苦痛挣扎的女人,品尝着她鲜血的味道,横梁已然燃烧,有木屑灰烬伴着火星四溅跌落在两人的身上。这是他建造的宫殿,金丝楠木的柱子与高梁倾尽国库所有,黑曜石的地砖全是他搜刮来的血汗,最后所剩无几的言官上书痛斥他荒淫无度是在食民脂膏,他笑着命人将其杖毙后,看着一地的血肉模糊在心中回答,是啊,这才是我要的宫殿,每一块地砖下都有冤魂的哭号,每一个木梁上都附着了枯骨的诅咒,只有这样的宫殿才配的上他和他挚爱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两人曾经拥有过的每一刻疯狂。
而现在,他们就要在这里一同长眠,再没有分道扬镳的理由把他们拆散,再没有固执的坚持和迷茫的背叛让他们痛苦,他这一生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过安稳和幸福。
血腥味再次袭来,雷策痴迷着这个味道,他的舌尖滑过伤口,不断有新鲜的血滴涌出,他那被陆筝一拳击过破裂的嘴角也没了火辣辣的疼痛。
陆筝也沉浸在这样的时刻,右手上的疼痛不真实起来,好像一切都是错觉,只有雷策的唇齿滑过肌肤的感触是真实的,她轻轻阖上双眼,渐渐沉沦。
突然,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牵引着,陆筝整个人被拉了起来,她猝然睁开双眼,看到雷策坚定的双眸。
“我们走。”
话音刚落,陆筝听到头上横梁发出吱呀的闷响,雷策这时却已拉着她,踏过破碎的屏风,穿过眼前的火障,向外奔逃。
天垂日暮,太阳向西不断倾斜,眼见着天色渐渐昏暗起来,留筝殿外的三个人都忍不住急切起来。
“怎么这样长时间?”卢衍等得有些心焦,他看向卢臻一脸复杂的神色,心中想起也是暗暗后怕,如果陆筝没有决意回来,恐怕他再得知的就是哥哥的死讯。
“你放心吧,虽然很难办到,但只要是陆筝出手就一定没问题。”李欣欣看向卢衍一笑,胸有成竹的说道。她想起了曾经和陆筝的对话,那个机器人三大定律灵验无比,现在的陆筝就像是一往无前的战斗机器,只想捍卫自己的爱情。
原来公主搭救绝望的王子才是真正的童话,虽然这个童话是一个限制级的故事。
“那是怎么回事!”忽然卢衍一阵惊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李欣欣也不禁捂起了嘴直摇头。
这不可能!
一缕黑烟直直地向天空中窜去,隐约的火光在黑烟中缠绕,那是留筝殿后殿的方向。
“他们两个可能是要同归于尽,快去救人!”李欣欣虽然没有惊慌失措,但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超出了她所想象的最坏后果,这两个人的心理问题看来根本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们宁愿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也不愿妥协对方。
疯子!都是疯子!
李欣欣一边随着卢衍和卢臻飞奔的脚步,一边暗中骂着。
有浓烟从前殿开始渗出,黑色的烟尘味道刺鼻,三人正准备用衣物捂住口鼻冲进去时,突然有人影在黑烟的尽头若隐若现。
雷策和陆筝出现在三人的眼前的时候,李欣欣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激动,虽然她一直觉得陆筝一定能够成功,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随着五个人从留筝殿的正殿跑出后,在白玉长桥上,陆筝因为有些被浓烟呛到而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大家停下来后,卢臻卢衍还有李欣欣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陆筝原本雪白纤细的脖子上有一圈狰狞的紫红色痕迹,她的右手上血泡和伤痕遍布,淤青隐约中点缀着斑斑血迹。而雷策的脸颊微微红肿,嘴角上的红色也已经凝固。
而两个人的脸上都有泪痕干涸的痕迹,特别是陆筝,原本好看动人的杏核鹿眼已经肿了半圈,透出隐约的桃红色来。
李欣欣现在就忍不住想问陆筝,她到底是用什么“心平气和”的方法说服雷策,然后用纵火的手段把他弄出宫殿?
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问,只是和卢衍面面相觑,撇了撇嘴。
“你不是说都已经计划好了么,”雷策轻拍着陆筝的后背让她咳得不是那么用力,可他的声音也好像被烟呛到过一样,干涩中带了几分喑哑,“现在你点起了火苗,外面的人会以为宫中的局势已经变化,想必这场里应外合的好戏已经开演了。”
“不会,”陆筝恢复过来后顺了口气说道,“他们在等斥候的消息,我们假扮斥候出城报信离开这里,那在他们大肆攻城战争开始之后,自然就有时机逃出去了。”
“那如果有人在宫中看到了皇上离开,想必岱军也一定会知晓,那时自然会大肆搜捕,想逃出虞国会难上加难。”卢臻沉吟之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