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这份恩荣在,沈溪石也顺当将阖府的金银绸缎往漆红檀木箱子里装,完全按照娶将军府上女儿的规格来。
沈溪石快到林家的时候,林府的护卫、小厮们已经在街口等着了,大红的鞭炮从街口便开始燃放起来,沈溪石的马蹄踏着一路的绽开的红衣碎屑在林府门口停了下来,林家的人将聘礼一样样地从沈家人手上接过来,抬到后院去。
顾言倾一早便由着荔儿和霍尔打扮,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听见炮竹声,便来到了杜姨院子里,今日虽看不见沈溪石,但是也有和杜姨相好的夫人和小娘子来添妆,看着一抬抬的东西往后院里抬。
那抬箱子的小厮步伐滞重,估摸着每只箱子里头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有那暗自在心里看笑话的,看着一抬一抬的箱子往后院里来,不由怔了眼,先前坊间传闻,沈枢相不过是纳杜氏的义女为贵妾而已,碍于杜氏的身份,纳妾礼做的好看一点罢了。
可是眼下看着这满满的三十六抬漆红檀木箱子和二十多担牲口和吃食等物,傻子都看得出来,沈枢相是下了功夫要娶正房夫人的。
谁能相信沈枢相放着满汴京城的勋贵之家的小娘子不要,当真愿意娶一个小小的商户女?
等三十六只箱子和二十六只担子都抬到了后院里头,从没见过赵地风俗的萧蓁儿笑道:“姨姨,快打开给我们看看新鲜。”
话音刚落,那边自有小女使依着规矩,上前一一打开了三十六抬箱子和食盒,顿时在日光的照耀下,当真五光十色,耀得众人都睁不开眼睛。
两箱子满满码落整齐的束腰银锭,五十两的大锭五层,二十五两的小锭五层,两箱子各色包扎好的茶饼,最上头分别用红纸贴着:龙团凤饼、龙团胜雪、白茶、北苑新春、顾渚紫笋、雅安露芽、临江玉津。
杜氏不由也晃了眼,旁的不说,单那龙团凤饼、龙团胜雪便是精绝,前者一饼值二十千钱,后者一饼四十千钱,这满满的两箱子,估摸也有千两银钱了。
林家给她下聘的时候,也没这般豪奢,溪石当真是举破家之力来娶妻了。
茶饼旁边是两箱子晃眼的金银玉酒器,再接着是四箱子共十六坛酒,每个酒封上都写有名字:羊羔酒、银瓶酒、苏合香酒、蔷薇露酒、流霞酒、玉髓酒、琼浆酒、东阳酒、红曲酒、荔枝酒、葡萄酒、兰芷酒、香泉酒、玉沥酒、蒲中酒、鹿头酒。
另有四季的绫罗绸缎七八只箱子,剩下的便是象征甜蜜白头的四京果: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柿,以及八式海味、十二对牲畜、两担喜饼、香烛鞭炮等物。
夏侍郎府上的夫人看着那堆聘礼,眼眸里寂寂生光,不想沈枢相出手竟这般大方,那茶饼都是御前贡茶,便是这一份殊荣,也是旁人所不及的,怪道贾家、魏家、郑家都想把女儿嫁给沈溪石。
一旁的杨国公夫人笑呵呵地道:“都说‘油麻茶礼’,沈大人这一番倒是我在汴京城里头见到的最实诚的一次,顾姑娘好福气!”
顾言倾微怔了一下,两颊便绯红,杨国公夫人这段话实有出处,盖因种植茶叶必须用种子,故赵国风俗,以茶饼做礼品,暗喻小娘子一旦缔结婚约,便要守信不渝,绝无后悔。一时不由暗恼,她既是答应了,自是不会反悔。
杨国公夫人这是第一次看清顾絮姑娘,前一回杜氏办花宴,她来得迟,顾姑娘落了水,并未见到。
此番见她一身茜红色锦缎描花长裙,满头雅青发丝梳了一个朝花髻,只戴了一根赤金红宝石芙蓉簪子,手腕上是一对乳白色的玉镯子,盈盈立在杜氏身后,当真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有倾城之貌,又不乏端庄淑静,心里一时倒有些遗憾那般决绝地打消了儿子的念想,这姑娘也只是出身差了些,人品模样,倒是越过了先前与沈溪石议亲的几个。
若是叔岱真心喜欢,她怕也是不忍心让他连一点念想也没有,叔岱毕竟也是少年情窦初开的时候。
杨国公夫人在打量顾絮,夏夫人也在打量杨夫人。
杨国公夫人不从财和权字上头来夸,单是拎出来沈溪石对于顾絮姑娘的情谊,倒是让一旁的夏夫人高看一眼,有这般明眼的夫人在府中坐镇,若是自家小姑子嫁过去,哪怕没有夫君的宠爱,也定然能够维持着正妻表面的尊荣,也不会过得很差。
那一点前几日才被自家夫君熄灭下去的小火焰,又“扑哧扑哧”地在夏夫人心上滋长,再看向杨国公夫人时,眼睛里便带了点灼热。
各家夫人或是摘了一个镯子,或是拔了一根发簪下来,也有事先备好玉如意的,也都往另外备着的一只大红锦缎铺垫的托盘上放,算作给顾絮姑娘的添妆。
临走的时候,京兆尹荣夫人和杜氏低声道:“有一事,不知当不当告诉杜姐姐,不说的话,我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杜氏笑道:“无妨,荣夫人但说便是!”
荣夫人这才悄声道:“我家官人说,这些天里,汴京城的茶楼酒巷,隐约有人传顾小娘子是寡妇,又有说原是来京寻未婚夫婿的,被沈大人看中,便用了抢的,还让姐姐来给顾姑娘镀个金身,杜姐姐心里有数才是。”
荣夫人说着,一边暗暗打量了杜氏的脸色。
只见杜氏拿着绢帕掩了嘴,眉目间俱是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羁的笑话似的,半晌,掩了笑意,才对荣夫人笑道:“这番说着倒是有趣,改明儿我也告诉溪石去,这絮儿可不是他从我这里抢走的。”
荣夫人笑道:“杜姐姐真是心疼顾小娘子。”
等众位夫人和小娘子都走了,杜氏转了身,便变了脸色,对银九道:“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散布这种谣言。”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在一旁逗着两只白额雁的言倾,蹙眉道:“眼下坊间传言你是寡妇,又是议了亲有夫婿的,你自己可清楚这话谁会说。”
寡妇一说,原是她糊弄芙蕖巷子的王嫂子的,王嫂子后来好像说开了,但是议亲一说,她只在沈太后跟前提过一回,彼时除了宫人,便只有魏家三娘子在,顾言倾立即回道:“许是魏家三娘子。”
杜氏听是她,皱眉道:“她是静晏的妹妹,我倒不好出手,这事你和溪石看着办吧!”
杜氏见她一提溪石,絮儿便面上绯红,拉了她的手,轻声道:“夫妇之间,本就该你商我量的,日后,你二人合计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妨未成婚之前,先试着沟通沟通。”
又道:“西北防务出了点事,我和承彦要早些回去,你和溪石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十如何?”
“初十?”今天已是二月二十五,便是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顾言倾一时心下紧张,只是到底不敢妨碍林叔的公事,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夜间,顾言倾想到谣言的事,在书桌前给沈溪石写信,刚一提笔便犯了难,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默了一会,干脆略了称呼,只写了“见信如晤”四个字,将杜姨和她说的事简略地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