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还保持着这样傻乎乎的姿势,她立刻就想站起来。可是这下过雨的地不是一般的滑,她起身的那一瞬间身子就歪了一下。
面前的人往前一步。
“别!”连珞珞连忙出声,以从未有过的速度一下子站了起来,“不,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
话音刚落,她的眸光又再一次和他的目光相接,她心里一凛,下意识地转过身去。本想直接掀开帘子进去,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声音:“等等。”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其实我……”身后传来了甄重远的声音。
刚起了个头,就听见一阵脚步声:“将军,大喜啊!秦将军回来了。”
没说完的话就这样断在了那里,连珞珞他们连夜赶回了北营。当天晚上她辗转难眠,脑袋里一直晕晕乎乎,一直到了这会儿,都还是一团浆糊。
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他啊。
豆腐脑
“车管事,车管事。”
“师傅,师傅!”
连珞珞的胳膊被戳了好几下,她才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旁边的馒头:“怎么了?”
馒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面前的人,低声道:“方属官来找你了。”
连珞珞心里一抖,下意识地看向面前。见到方净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脚撞在了木盆边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痛从脚内踝的地方传来,却没有心思去看脚,浑身上下都绷紧了,如临大敌般地盯着方净:“方属官,不知道……有何吩咐?”本来将军两个字都在嘴边了,却在那一刻突然心虚,顿了一下,直接掠过了。
方净担心地瞄了一眼她的脚:“车管事的脚,没事吧?”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连珞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夜被淋透的自己,一股羞耻感从脊椎冒起,她的脚倏地一缩,钻心的痛从脚踝处蔓延开来。她眉心微微一跳,努力咬紧了后牙,声音从牙齿缝儿中挤出来:“不碍事,方属官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方净见她面色还算好,也不好再问:“秦将军昨夜回来了,这回招降了两个山头,全军上下都大受鼓舞。将军决定犒赏三军,所以想让车管事在晚上备一些好菜,再拟个菜单,各营都照着做。”
昨日她是听到秦将军回来的消息的,只是有些奇怪:之前听说是有三个山头,怎么如今拿下两个就回来了。不过听说这回没有人身亡,只有一些人受了些伤,伙房里去的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确实是值得开心的事情。连珞珞打起精神应了下来:“方属官略坐一会儿,馒头上茶。一会儿我就把菜单子给你。”
馒头已经惯了,轻车熟路地领了方净在旁边坐下,说了句稍候,就往旁边去倒茶了。
方净坐下后倒是有些新奇地往四周望了望。虽然在厨房里头,但是并没有多少烟,并不呛人。这里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只有各种食物的香气。人虽然多,但是各个地方安排得十分合理,忙而不乱。而就这么忙的伙房,居然还开辟出了这么一处小小的角落,放着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好似是专供来客坐的。
方净喝着茶正在颇为好奇地左右看,还没一会儿就见连珞珞拿着一张单子走了过来。他连忙站了起来。
连珞珞将单子递给他:“这上头是我们拟的一些菜,因着不知道各处有些什么食材,所以多写了几样。里头的菜都附了做法,当然各处若是有更好的,也可以自行加减。”
方净接过那一叠纸,郑重地拱手道歉。
连珞珞笑着摆摆手,对着方净也揖了一礼:“昨日多亏方大人将馒头带回来,还未道谢呢。”
“举手之劳,管事不必挂怀。告辞了。”方净走出了伙房。
走出伙房一段距离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连珞珞已经坐在石磨边忙活了起来。他心中不可谓不震惊:这时候的传承都是靠师徒,不传外人的。车管事能够把菜谱写下来给众人传阅,这份胸襟,他肃然起敬,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在将军面前美言几句。
方净进主帐的时候甄重远正在听卢尚的汇报,他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一旁,给他们斟茶倒水。
甄重远听完卢尚讲述攻下这两个山头的事情,问出了之前连珞珞心中闪过的提问:“第三个山头,卢先生觉得凭那剩下的两千人围着,就能搞定吗?”秦易把自己身边的亲信留下了,领着两千人围着第三个山头,也不攻,只是守着。
卢尚捋捋胡须:“若是之前还有些担忧,但是昨夜可不是老天爷都相助吗?”
甄重远的眸光一闪:“那山有多高?”
“不如第二个山头高。”卢尚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地图,“秦将军和我都实地勘测过了。他们的建筑都在北面低洼处,离河不远。”
这时候的河两旁都没有什么堤坝。上回就一晚上的雨,靖河都差点儿决堤了。这山头上的匪徒,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和金钱去修堤坝。前面的路被堵,后面也没有退路,山头上的人只剩一条路可走:归降。
不得不说,这是最省力也最不费一兵一卒的方式。若是山头上的人聪明,总不会弹尽粮绝才下来。这几场雨一下,就该商量退路了。
甄重远将那地图双手交还卢尚:“卢先生这段时日辛苦了,好好歇息下吧。”
卢尚正要起身,甄重远忽然开了口:“先生昨日回来后不久,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知先生。”
卢尚重新坐了下来,抬眼看向甄重远,心中突然腾起了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甄重远坐直了身子:“那本诗集的事情下来了。”
卢尚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听着甄重远一个个吐出的名字和下场,眼眶都泛起了微红,整个人脑袋都木了。
就在同时,宋宅里面,只听哐当一声。
宋易达手中的墨掉落在地,断成了几截,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你说什么?”
之前那诗集的事情,先处理的都是些小虾米,这会儿那些主要关系人处罚下来了。集结做诗集的那位大学士之子,全家诛了九族,给了大学士一个体面,让他自缢。而诗集里面有写三首及以上的,都是斩立决加抄家。写了两首的,都是斩立决。而写了一首的,流放。
而昨天一早,七夕的当天,斩立决的全砍了。菜市口,鲜血遍地,哭声震天,行刑的刽子手都拿不稳刀了。
来人说到最后:“听说砍完最后一个,天就下起了暴雨,一直到我出城之时都没有停。”
一个雷轰隆而过,在天际炸开。宋易达颓然倒在了椅子上,一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一双眼逐渐红了起来。
他捂住脸,手边全是各种各样的诗集,全是各处的师友赠予他的。他不用去想,脑海里都有他们的音容笑貌。曾经那些把酒言欢,你赋我和的时日,就这样成为了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