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殷姚茫然又恐懼的表情,越遙和緩了神色,說,「或許不該這麼說,太容易讓人誤會了。他不是要殺我,是要殺了白燮臨,我擋在面前,他就給了我一槍。」
「是我背叛了他,他也給了我機會。可惜……」
也不只是說可惜什麼,或許是想說可惜自己不知道珍惜,但又確實沒什麼珍惜的必要。
越遙的一舉一動,表情的每一處細節都傳達者隱晦的信息,縱使殷姚瀕臨奔潰,也不得不直面謊言背後的真相,「也就是、也就是說……」
總是能想起那些話。
那些殘忍的話,刻意地,一字一句,在耳邊念著。
「你也感覺得到,是嗎。」
殷姚搖著頭,「他很愛你的。你不知道,他有多愛你,他每天都在看你的錄像,桌子上擺著照片,相冊……」他默數那些深刻入骨的痕跡,想起那個雨夜,說,「你留下的花他一直都精養著……他怎麼會不愛你呢……」
「花?我養的花?」越遙仔細地想了想,恍然道,「那些紫黃色的蘭花,富山奇蝶嗎?哈哈哈……」
「什麼花呀……我從來就沒養過花。」
待他笑夠了,便有地說,「那是政遲母親留下來的,可以算是遺物吧。之前在一起的時候,我學著幫他照顧,他拒絕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越遙眯著眼,「我討厭花粉香氣,嫌那味道重,想這品種喜雨要避光,就會搬到走廊上。怎麼,你對那花做了什麼嗎?他說是我的花?」
他還想說什麼,卻噤了聲,殷姚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模模糊糊傳來一聲惋惜般的嘆息,「別哭啊。」
越遙眼神黯了下來,想殷姚這張臉,誰看了都會覺得不忍,他其實沒有多少表情,沒有聲嘶力竭,沒有委屈地咬唇紅眼,他只是睜著眼睛在哭。
人在哭的時候是最像孩子的,可殷姚哭得很安靜,眼淚滑過臉頰,順著下巴,沒來得及滴落的,就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那顆紅痣泡在苦澀里,和它主人一樣,空落落的。
或許再殘忍無情的惡人,面對他此時都會將鋒芒收斂,殷姚太像一張一戳就破的薄紙,就等那最後的一陣風,就會徹底消失。
他感到悲憫,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他活著一切都是為了白燮臨,只要是他要求的事,草菅人命傷及無辜,他都不在乎。
這污糟爛泥一樣的世界,是那個人帶他一點點爬出去的,他教自己反抗,教自己殺人,他拯救了自己,從屍山血海里,無數噁心醜陋的男人的身下。只要是為了他,可以去欺騙,背叛,要他現在就殺了殷姚,也是做得到的。
這孩子是沒什麼錯,但比起他這輩子本不該遭受的一切,殷姚那順遂無憂的前半生,足以抵消這些苦難,是不是?
說起來。
當時,陳窈拼死帶走的孩子,為什麼不是殷姚?
託付給殷時嬿去愛的,又為什麼不是自己呢。
「我們是很像,不是嗎。他把你留在身邊,我不否認有這個原因在,畢竟他很喜歡我的臉。但我想……他應該不是把你當做我的替代。」
說這些話,他不需要有任何負擔。
「阿遲他,該是把你當做我來報復。」
殷姚擁有正常的童年,比旁人更優渥的生活,被安排至一路綠燈的人生路線。不必跟著亡命的女人四處躲避流落,從未為一口吃的輾轉在大洋彼岸的城市底層,不必為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而殫精竭慮。
不必去煩心口袋裡賣身賺來的錢,到底是用來養活自己後兩個月不被餓死,還是去買把防身的舊槍。
「我背叛了他啊,我騙了他,他恨死我了;想必一定十分渴望看我這張臉痛苦的模樣。」
越遙笑著說,「可惜,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你不覺得他可憐嗎?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的愛他,就瘋了一樣折磨你,他都對你說什麼了?」
見殷姚一言不發,他貼心地沒有強迫回答,而是貼過來,拿起殷姚的手,輕輕貼在自己胸口,「你的手好冰啊……」
他們靠得極近,像一個病態的人痴迷地貼著鏡面,以便於看清自己的每一寸皮膚,兩個人的鼻尖甚至輕輕觸在一起,越遙伸出手,似乎要將殷姚拉進這異形的鏡子深處,「你猜這是什麼。」
隔著衣服,殷姚摸到越遙胸口猙獰的凸起,是處生長畸形的血瘢,它浸泡過刺骨的海水,穿破了肋骨,只被倉促地用縫衣針和棉線處理,剜掉生腐陳瘡的血肉,頑強地癒合之後,肥厚的增生像一塊未經雕琢的泥膜,粗糙地蓋在血肉之上。
「摸到了?看,要不是我幸運,」越遙指著自己的心臟,「這裡,已經被他用子彈打穿了。」
「用什麼愛我啊,用恨意嗎?」
殷姚的指尖被越遙帶著摩挲那處陳年的舊傷。其實他好像還摸到了別的傷痕,包括越遙喉結處那顆人為造就的,慘不忍睹的『紅痣』。
但殷姚沒什麼反應,他已經不太能聽清越遙說的任何話了。
好像什麼都是謊言,這段把他折磨到遍體鱗傷的感情,其本質就是一場報復。
是了,想起來了,那蛇一樣的陌生人警告過他。
或是不信,或是犯了病,殷姚想他其實自己心裡隱隱清楚這一切真相,只是他自己一再逃避,自欺欺人,所以退行一般地可以封住那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