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边要经一条林荫下的石子路,阿梨跑的磕磕绊绊,几次差点摔下去。赵大娘在一旁解释着,“你们也不要太忧心,没出什么大事,人已经上岸了,只是冻的不轻,我一人将她弄不回来,这才来寻你们的。”
阿梨抹一把汗,着急问,“大娘,我阿嬷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
“我也不清楚。”赵大娘拧着眉,长叹着气,“她今早来时便就心不在焉,捶衣时还好几次砸着了手,我以为她昨晚休息不好,便也没多在意。后见河边长了片莴苣菜,我寻思着去采两丛回家做午饭吃,但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她掉进了河里。”
已行到河边,赵大娘捶两下腿,“唉,怪我,怪我”
薛延身高腿长,走的比她们快的多,阿梨拦着赵大娘安抚的时候,他已经背上了冯氏往家里走。日头炫目,刺的人两眼花,阿梨顾不得那许多,忙忙转身跟上去,冯氏衣裳都湿着,她垫着脚抹了把她沾水的脸,又脱了自己外衫披到她肩上。
薛延走得飞快,偏头冲着阿梨道,“别傻着了,快去县里汇药堂请个大夫来。”
阿梨脚踩在棉花上一样,听着薛延说话才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回跑。赵大娘急的直跺脚,也跟着忙活道,“那我先回去,把炕烧着”
薛延把冯氏往背上又提了提,道,“谢谢大娘了。”
赵大娘摆摆手,赶紧往薛家跑,“唉,没事没事。”
城西小河离薛家并不远,若放在平时,走的快些的话,一盏茶能跑上两个来回,但现在不同,薛延背着冯氏,伤口本就肿着,这样被河水一蛰,针扎骨头一样的痛。他闭着眼喘一口气,不再耽搁,干脆大步跑着回去,到家时候,竟与赵大娘相差不远。
冯氏还有些意识,赵大娘帮着她换了身清爽衣裳,又给熬了碗姜汤喂下去,便就睡了。薛延怕冯氏冷,便去箱柜里把收起来的炭盆翻出来,他懒散惯了,家里东西的位置一概不知,一个炭盆而已,竟然翻翻找找了好半晌,又折腾许久,才喂了碳点着火。
看着炕上阖着眼的冯氏,薛延双手抹了把脸,喉头像是堵了一大团棉絮一样的难受。
阿梨回来很快,身后跟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先是简单问问情况,再扒了眼睛看看瞳仁,而后便搭了冯氏腕子给她诊脉。
薛延木着脸立在一边,衣裳湿哒哒黏着背后伤口,隐约有红色血痕溢出。
屋里桌椅被碰歪,一片乱糟糟。
赵大娘靠在角落的椅子里蒙着脸哭,她许是觉得惊怕又自责,刚才忙忙叨叨没缓过味儿来,现在才想起后怕,一直碎念着自己不该。旁边站着几个亲近些的邻里,或是吵着问大夫如何了,或是拍着赵大娘肩背出言安抚,屋里点了火盆,用的不是多金贵的碳,有青青雾气缭绕。
阿梨扶着门框看着这一切,恍然觉得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里头气氛压抑沉闷,让人透不过气。她感到自己累极了,胸前起起伏伏,心跳如擂鼓,而脑子里晕晕沉沉的,耳边一阵阵嗡鸣声,连眼前景象都变得朦胧。
也不知这一阵心悸持续了多久。
似乎有人用手堵住了她双耳,有一瞬间,阿梨察觉到身糟竟极致的安静。
她忽然觉得害怕。
薛延余光一直瞥着她,瞧见阿梨面白如纸,心中蓦的一紧,急匆匆朝她走过去,唤,“阿梨,阿梨”他微蹲下身,两手捧着她脸,拇指搓她眼下位置,问,“你怎了”
他手心干燥而热,指尖有浅浅粗糙纹路,是阿梨未曾接触过的感觉,她软软靠在墙壁上,更觉迷茫。薛延连声音都变了调,他一把将阿梨抱起,扣着她腰将她放在炕上,又扯了被子围上肩背,说,“觉着冷”
简单三个字,阿梨却好半晌才听清他在说什么,那声音像是来自于九天之外,缥缈的让她听不真切。阿梨哽咽,开口唤,“薛延”
薛延深深呼了一口气,俯身用额抵着她的,低低道,“嗯,我在呢。”
阿梨转了转僵直的脖子,看向四周,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焦灼担忧的,是她熟悉的面孔。墙角有盆君子兰,叶子被擦拭的光光亮亮,长出一颗小小花苞,阿黄不知何时进来的,蹲在花盆旁边瞧着她看,脑袋仰起个小小弧度,阿梨眨眨眼,忽的哭出来。
她说,“薛延,我刚才觉得,我好像快要死了。”
“怎么会。”薛延坐在她身边,用指头拭去她眼角大颗滑落的泪,声音柔到不像他,“你一直都在这,你好好的,阿嬷也好好的,全都没事了。”
都没事了。
阿梨微张着唇,缓过神后第一时间便就转头去寻冯氏。她看起来比刚回家时候要好很多,呼吸绵长,安稳地睡着了。
大夫正把针收起来,道,“城西河浅,算不得溺水,只呛了两口而已,现春深了,也算不得彻骨的冷,就染了风寒罢了,我开两副药,你们拿着去县里铺子抓一抓,不出半个月便就能好的利索。只你阿嬷年纪大了,这段日子可要好好养着,别做什么重活,若不然出什么岔子,我可没得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