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止,隔一会儿她就指盘子说:“这个我不吃,太凉啦。这个也不行,太腥。”
几乎每道菜都要先嘀咕一番,这还让人怎么吃下去?玄烨皱眉要发脾气,芳儿在桌下揪住他的手,轻轻一笑。
好戏在后头呢,看着吧。
传菜的太监们很有秩序地一个个进来,唱着菜名,终于贞嫔听得眼睛亮了。
“油焖肘子。”食盅掀开,色香味美令人心动,她刚要吩咐,芳儿却即刻拦在前边:“贞嫔,肘子你不能吃,太油了,辣的伤胃。”
再来一道,芳儿仍是说:“哎哟,这醋鱼更不行啦,这个有刺儿,万一卡着那怎么办,贞嫔你现在可娇贵呢,咱们得慎重。”
再掀这个是青菜炖蘑菇,油不多颜色淡淡的正可爽口,芳儿更不干了:“不行,你得补营养,这个怎么能行,再换一个。”
这个不让吃那个也不让动,越是爱吃的菜越是只能看着。要怎么办?饿着呗,活该。
看笑话的都很快活,荣妃更是直接戳她伤口:“哎,皇上,怎么没人说话了?”
威风扫地,贞嫔只有闷头呆坐,听得这句竟然爆发:“不让我吃饭,都欺负我,呜呜……”到这会儿,她再也不装腔作势拿手搂肚子了,捂帕便哭。
“不是,你喝汤也行啊。”真是可笑又可怜,玄烨心软地叹气:“不是有鸡汤吗?”
亲手盛了一碗带肉的让梁九功端去,贞嫔很快破涕为笑。吃醋的女人们纷纷跟风:“皇上,皇上!”
玄烨扭头一看都端了碗,只得笑说:“都有都有,你们别急,都有。”
嫉妒岂只为这点小细节,深意几许,置身其间方晓背着多少重山。嫉妒的她们也许永远不明白,要伴着他究竟需要什么。
席散了,让女人们都回去,玄烨到下首坐在芳儿身旁,极神秘地耳语:“等会儿,就来了。”
只动了几下筷子,全是应景。真正爱的,留着肚子呢。梁九功下去从小屋里端着小锅进来,热呼呼的香气让人的心都舒服得要飘起来。
糯米鸡丝粥,加了红枣、莲子、杏仁、银耳。才一开锅就让人受不了。玄烨赶快拿碗催:“芳儿,快点,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闹得哪一出。”堂堂天子还用得着开小灶。芳儿笑着随他:“您也太惨了。”
“可不吗。你没见她们那样儿。”玄烨伸出一只手放她膝上,叹道:“其实我就是喜欢你,不想跟她们一块儿,跟她们吃饭没劲。”一帮贪心的人,又岂能跳出私利,看着她们,哪能真正舒畅。
爱一个人能因为爱她而感到得瑟,欢欣,这样的美好,只有芳儿能给。
温馨虽然短暂,它的力量却依然可以扫走阴霾。玄烨温柔地望着她,很幸福。
前路险恶,他不愿提却不能不讲:“芳儿,有件事你发现了吗,就在刚才。”
今日的宴是探路石,看看这些功成之后的女人有何变化,她们的真面目无论隐藏得多么完美,终现端倪。
贞嫔自不提,同样有孕在身,惠妃却是低调得太过,处处谦让,安分得像一块石头。
几乎不说话。她的笑很恭顺却不见欢乐,她的姿态虽守礼却不见真心。她的眼睛藏着无数伤悲,可是决不肯让这些溢于言表。
一个活人,变得形容僵硬半死不活还要硬撑,这是为什么。深埋心底的阴郁难道还没有散开?在那些女人都争相争宠之时,她却躲得远远,是无心,还是怕伤害?
“别人都要你盛汤,她没动。”芳儿掸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鸡汤煲,叹道。
争有什么好处,显摆又什么好处,现在最要紧的是孩子。像贞嫔那样行事,是最蠢的,是自寻死路。在宫里,什么样的对手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她肯定还是担心孩子,可她那样儿,有点奇怪。”曾有过流产的先例,再孕胎很难不忧心忡忡,前路风浪无数,仅仅防备哪够,唯有一忍以待之,阴郁如怨妇也没有办法。
十月怀胎只为厚积薄发的光彩,芳儿明白这份心酸,情愿安慰:“皇上,我会好好照顾的,你不用担心。至于贞嫔,她是小孩心性,想要什么就给她吧,毕竟现在特殊,顺着她的意对孩子也好。”
“不是这个。”小性儿没什么不能惯的,就算惯坏了也不是大事。玄烨担心的是另一样:“芳儿,她们一锅鸡汤都能下手抢个精光,藏着什么心呢,不给她们你试试?现在有两个怀孕的,要到生下来时间还长呢,未必她们就不敢动手,要防着,你怎么办,她们可有一堆。”
“我不怕。”芳儿摸住他的手:“我从来就没怕过,就是有浪来,它也打不趴我。”
有自信是好事,然而人心难测,什么样的招数都会有,而某些可谓刁钻至极。
为了让芳儿最大可能地置身事外,玄烨特地去寻太皇太后和皇额娘请她们随时支援。
后宫是一锅粥,闹起来就糊了。自视甚高的贞嫔从有孕开始便一直在折腾人,今天换这个,明天撤那个。光床帐一天都要更变几回。理直气壮地说,颜色不好看,肚里的孩儿要闹心,他要是长不好,你们负责吗,你们负责得起吗?
无赖啊,比惠妃晚着几个月,这么早,宝宝能踢肚子才叫有鬼。然而必须顺着她,谁叫她是孕妇,孕妇就该有特权得瑟。
可是在宫里的孕妇,得瑟会是什么下场?这个不光是淑妃,就连遏必隆都急得劝,贞嫔还是不听,因为公主病忍不住,不让得意心里不舒服可真的要害病了。
这么张扬,引人嫉妒盯上肚子奇怪吗。简直是自引火力帮另一个对手减轻重负。荣妃初时还没往歪路上想,日积月累,她受不了了。
从前整过贞嫔,人家可没忘,如今有喜了,当然要还回来。
机会总是能等到的,这天下午,荣妃承召在乾清宫见玄烨,到了宫门口下辇,才走了两步还没过门槛就听见有人在唤:“荣妃姐姐,等等我。”
嘴里叫着姐姐,那股子不屑的酸味却立着刀,要扎人呢。荣妃毫不示弱地转身看她,笑着说:“是贞嫔妹妹呀,少见了。”
从前是贵人,后来居上的荣耀令人嫉妒到极点。荣妃自然懂得这个,偏偏把“妹妹”二字咬得极重。果然贞嫔的脸很快沉了,闷闷不乐地道:“这不就见了吗,咱们一块儿走吧。”
说是一块儿自然也有先后,名分管着呢。荣妃在前边刚甩帕子就听后边“哎哟”一声。贞嫔皱眉弯腰,连声叫:“你的胳膊打着我了,肚子疼,哎哟,好疼!”
摸着小腹竟就这样哭起来,连院儿也进不了,边哭边喊“皇上”。
玄烨哪里料得这个,说起来此时召见也是为了私心,希望她们和睦不要给芳儿添乱,结果麻烦事就在眼前,想不管都不行。
没人能碰贞嫔,稍稍靠近她就叫得更欢,口口声声遭人陷害。荣妃气得一脸白不理她,玄烨没奈何叫来吴太医,诊断结果当然是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