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他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自己是以何种神色收下了那套镶金玉器,又是以何种神色藏在钟府的葡萄架下,亲眼旁观着封清桐顶着一脸浅绯,羞怯却坦直地将那荷包双手递交给秦以忱。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份深切篆刻于心底的感触,那是一种说不清从何时开始,他便时常会在自家兄长身上体会到的情感。
两片阴云恰在此时幽幽飘荡而过,清风吹拂,日光陡然黯淡。
钟席诀沉默半晌,突然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附和了一句,“是啊。”
他语调轻轻,
“真的好羡慕。”
另一边,封清桐与钟星婵拜过观音殿,请过平安符,继而又并肩而立着前往大殿,欲要添上些香油钱。
不想临至配殿外,青芝却突然自后小跑过来,凑到钟星婵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钟三小姐神色一凝,旋即又恢复如常,她扬起一抹笑脸,对着封清桐抱愧道
“桐桐,我突然有些急事,需得立刻下山,怕是不能同你一起到大殿去了。”
封清桐惯是个体恤性子,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了钟星婵两句后便与她于配殿门前分道扬镳。
她一路目送着钟星婵踏过山门,而后才带着芷雨去往大殿,添过香油钱后又趁便买了两顶竹制的斗笠,甫一混入人群便径直扣到了芷雨的头上。
“小姐”
芷雨不明所以,“奴婢不热呀,小姐可是觉得热了奴婢去替小姐取些水来吧。”
封清桐沉默着摇了摇头,自己快手快脚地戴上了另一顶。
打从她们进入仁善寺,那股子被人窥视的不适原本已经消失,可方才从大殿出来,她竟是又察觉出了些许受人偷觑的异样感。
封清桐抿了抿唇,牵着芷雨于一众香客里七拐八绕地胡走了好一通,感觉到身后异状尤存,她略一思索,干脆出了庙门,打算就此下山去。
主仆二人面色如常地踏上马车,把式一扬马鞭,车轮徐徐滚动,却是换了个离庙的方向。
与上山时的坦途大道不同,下山的小道是一条十分难行的盘山小路,左侧布满外棱斜出的嶙峋石壁,右侧则是一片无人涉足过的茂密山林。
此时此刻,蓝顶棚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半山腰上的第一个窄道口,封清桐神色自若地撩开车帘,扬声询问车辕上的把式道
“怎么了”
把式举起手中的马鞭点了点前方,“瞧着像是永兴候府的马车被斜出的树冠拦住了去路。”
他倒是没说谎,距离他们不过数百尺的位置,那独属于永兴候府的,约摸两丈高的赤色车顶棚确实正卡在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之中,加之永兴候府素来讲究排场,使用的马车较之寻常的本就更宽绰高敞些,两相赶巧之下,便将这狭隘的小道彻底堵了个完全。
封清桐敛了敛眸,她原本就打算在此处借故下车,以便将身后的尾随之人顺利揪出来,故而才会在离庙时刻意选择了一条平素里少有人走的偏僻小道,然不想会逢其适,今日竟还恰巧让她撞上了永兴候府的马车。
但无论如何,最终的结果到底也是殊途同归。封清桐哦了一声,左手几不可察地按住右侧宽大的广袖,口中同时回应道
“那你便在此处稍作等候,我憋得烦闷,先下车走走。”
说罢提起裙摆,自顾自地跳下车来,踱步走进了旁侧的密林之中。
与此同时,曹靖昌正纵马跟在封府的马车之后。
他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尽量将自己骑马的动静压到最小。远远地瞧见马车停下,封清桐也旋即下车入山林,曹靖昌略一迟疑,到底也随之翻身下马,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那密林长久无人垦殖,参天的古树几乎将头顶的碧空挡了个完全,甫一踏入便是遮天蔽日的晦沉黯淡。
曹靖昌连声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行。
他总觉得自己方才已经瞅见了封清桐的踪迹,却不想仅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前方便只余下了树影婆娑,哪里还能瞧见半分人的身影。
曹靖昌不由得停下脚步,十分心怯地盯着眼前那棵距离他不过三步远的森森榛莽,那林木也不知是不是长久不见光的缘故,树冠之下便通体黝黑,树干形似巨蟒,粗壮无比,哪怕其后藏上两个人都绰绰有
等等
那后面是不是真的有
“啊”
一捧沙土冷不防迎面洒来,曹靖昌惊叫一声,出于本能地闭紧了双眼。
下一刻,腿弯处蓦地被人踹了一脚,曹大公子膝盖一软,整个人登时跪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冰凉的尖锐物件紧紧抵上他的后腰,熟悉的温缓嗓音同时响起。
“曹公子。”
眼前忽起一道柔和暖光,端庄娴静的封大小姐款步轻移,自一片阴影之中徐徐显出面容来。
“我想,你大抵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