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舍出来的萧灵隐,一身当朝士子最为寻常的服饰,圆领白衫,面容俊朗清秀,文质彬彬。
大街小巷不少人正在叫卖着端午“节物”,小贩手中提着竹片,柳条编制的各式篓子里放着刚摘下来不久的桃枝、柳枝、葵花、蒲叶、佛道艾等。
京城外的河道边杨柳依依,柳絮飞飞,时人士子游子出行,亲朋好友往往折柳相送。
萧灵隐早在家乡时就听说过京城繁华,对街道上的络绎不绝的行人倒是不曾吃惊过。
他出身地柳州,素有难治之风,因其城内人人皆好诗书,亦识法律。
凡是有点家底的家中都摆着不少的诗书,尤其法律文书更是人人家中皆有一本,既是受了文气之熏陶,街道上的行人也多出口成章。
但毕竟只是地方城市,不像京城,直通五路,四面八方全国各地的人们都纷纷聚集一堂,热闹非凡。适逢端午佳节,早在五月初一,街道上就开始热闹了起来,叫卖声连连不断,气氛越的活跃。
晋朝对人员的流动限制较小,也并非要过多的文书,所以一路跋涉而来,他虽丢了身份证明的文书,但凭借着学识和才干,夜宿僧侣庭院,途中又受了不少资助,倒也不算过分疲累。
只是,这几天,他倒是几分奇怪。
他的这副身体,仿佛住了两个人。
早在三天前,他从旅舍醒来后,便现自己时常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最初,对此事,他自然是惶恐不已,甚至第二天赶早去了附近的佛庙祈福。
他虽向来不信神明,但也毫无半分办法,又不敢随意告知他人,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只能任由为之,毕竟他人的行止举动并无其他不妥当之处,由此可见自己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还算是一个正常人。
好在后来寄居在自己这副身体的另一人仿佛也明白了目前的事实,开始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在纸上写下当天做下的事情,一一告知,事无巨细,犹如日记。
这一点其实也并不惹人奇怪,当朝学士,文坛上不少知名的文豪都爱记日记。
为图方便,萧灵隐也开始记载自己清醒时所做之事,让身体上那个不知名的鬼魂知道。
因此他住的旅舍里不得不备些纸张,毛笔和墨水。
最初见到小桌上那带着微黄色的纸张上面记载的事情清清楚楚,用词精准独到,一手端正小楷体度端庄,气雅雍容,萧灵隐最初见之就颇有几分感慨,由字识人,他已知附身在他身体上的鬼魂一定知识渊博,才学惊人。
只是这字倒是和自己的有几分相像,只不过一个成熟稳健,一个俊逸洒脱,犹如同一人青年时期和老年时期互相对比。
他师从川蜀之地文坛大儒徐道远,饱读诗书,是当地颇有声望的才子。幼年时习练书法,初学前朝知名书法家阳旭子,后学前朝名家陈朴等,苦练多年加之在诗文一道颇有灵气,因此写得一手被恩师称赞,同辈羡嫉的楷书。
从第一张两人都各写一半,字体稍有悬殊的书稿,到现在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差别,萧灵隐只能暗叹一声,那人模仿能力甚强,如今字迹与自己竟无半分差距。又想到旅舍里那人画下的几张书画,笔触潇洒灵动,所描之景幽雅明润,却又带着几股少见的恢弘辽阔。
墨色浓淡适宜,气韵悠长,的的确确都是上等之作,萧灵隐心底倒是很是佩服赞赏。
既是到了京城,在旅舍中修养了几日后,萧灵隐便打算拜访恩师早年的朋友,如今官拜正三品翰林学士方文彦,方学士在文坛名声不小,早年间和萧灵隐的恩师徐道远是同期进士,两人交情不小,这些年来也多互通书信,对他这个好友早早就市场称赞的弟子也挺看中的。
方文彦如今五十有六,面黄带须,身形瘦弱,文识丰富,性情平淡。
一身宽窄紫衫,坐在上座。听从了他的遭遇后,也大叹一声,人世凶险。又谈及被人所救,带入京城,留赠银两之事,亦多加感叹。
萧灵隐见了,便问道:“晚生倒也不知是何人所救敢问学士可知,晚生十分感激,但却毫无头绪。”
方文彦坐在梨花木质的四角方凳上,手抚一盏清茶,喝了一口后放下,扶了扶白须说道“听你这番描述,除了当朝大皇子,我倒也想不出其他人选。”
“大皇子本在城外大觉寺庙礼佛祈福,为期本是十日。可是前些天,帝急召大皇子入京,为母服丧。你定是遇上了大皇子楚宴,他性子温和,为人颇善,时常伸出援手救助百姓。”
萧灵隐听了后,默默无言,只是把这个名字记住了。
对于当朝政事之变,他自然是熟知的。虽自小地处川蜀之地,距离京城尚远,但恩师消息灵便,时常和他商讨提点朝廷大事。
当朝皇帝有四子三女,皇长子楚宴母出生卑微,原是太后身边服侍的宫女,颇不受皇帝待见。二皇子楚泽,三皇子楚宁,母为贤妃,是京都附近平民出身。
唯独四皇子楚贞,母为皇贵妃,本是小官之女,颇受帝王宠爱,早在多年前,帝王年轻之时就不受大臣的反对,封为当朝唯一的皇贵妃。
四个皇子,立储之争,随着皇子年岁渐长,已然成了朝廷大事。
萧灵隐就听恩师说当朝圣上迟迟不立储,贻害无穷。
按照前朝或者以往惯例,自然是嫡长优之,可惜当朝皇后无子,皇长子又不受帝王青睐,立储之事就这么一次次拖了下来。
萧灵隐对此并无过多看法,在他看来,皇子选谁继任太子,并无过多事故,关键在于早早确定人选,稳定朝政,避免小人借机行事,扰乱朝纲。
按照恩师所言,朝中老成持重的大臣多是支持早立皇长子为太子,如不出例外,皇长子立为太子应是铁板钉钉之事。
“唉,这次事情,倒是让人意想不到。”方文彦叹了口气,接着出声说道,“皇长子性情温和,虽无过多才干,但已是太子的得力人选,朝中上下除了少部分,大多也都支持立长子。只可惜,生母既去,圣上点明是要等皇子守丧期而过,再行决断。”
萧灵隐听了也是颇有几分耐人寻味之意,皇子生母去的未免太巧。
“立储之事,一拖再拖,后患无穷。”方文彦整了整颇有几分褶皱的青色长袍,叹息道。
萧灵隐留下吃了顿饭后,尽管方文彦挽留再三,还是推辞了住下的建议。
他表明自己打算再过几天就寄居佛寺,以备来年的春闺。
方文彦听了后,大加赞赏,又当场问了他不少问题,考校他的学问,萧灵隐依次作答,言辞流利,观点精巧而富有新意,方文彦脸上又是一副后生可畏的模样。
临行前,多加嘱咐他好好读书备考,又道他虽功底深厚,学识充沛,但春闺能人异士,高手层不不穷,万万不可小觑,平日里要多加温习功课,不可贪玩过多。
这样的嘱咐倒也符合常理,京都繁华,不少偏远地方过来赶考的士子来了京城后流连忘返,多是欢笑嬉闹,或是邀着作诗结社,郊游踏青,更有不少沉醉于风流韵事,无法自拔。
出了方学士那三进四出,布置的精巧别致的大宅院,走在京城街道上的萧灵隐倒是松了口气。晋朝不像前朝规矩繁琐,而是颇为灵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