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怎么说的真田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讲了一个滑稽的故事。大意就是甲强迫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乙带回家,后来甲意外失踪,乙就假装是自己是甲生活,并且骗过了所有人,其中包括甲的好朋友丙。有一天甲回来找丙,丙很介怀乙欺骗他的事情,并且犹豫要不要原谅他。
结果幸村只是笑笑:“原不原谅只是丙的事情,乙未必对此很在意,既然一开始就是甲强迫乙回去的,谁想过乙的感受。”
旁观者清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真田才想到葵也有自己的立场。不管如何,在最初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时,葵一定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她却被师妹强硬地禁锢在了这个世界,并且承受了很多她没必要去承受的事情。为了生存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欺骗与隐瞒本来就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这么想来真田才觉得自己幼稚过头,但是之前又在医院被葵听到了他和忍足那样的对话,此刻他怎么也做不到去向葵道歉,同时他也不能若无其事地接受葵的道歉——她并没有错。
真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走廊外面阴沉的天空,一颗晶莹的冰粒砸了下来。真田微微一愣,以为是自己看错,然而几秒钟之后冰粒砸在阻挡物上发出的细碎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密集地响起来。假期的第一场雪,要下了。
再度和葵打照面是在夜晚的餐桌上,葵一副安静的样子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不知道下午老爷子和她促膝长谈了什么,她现在看上去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就像真田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
吃过晚饭,葵起身要告辞,真田抬起眼看着她:“外面在下雪,等明天雪停了再走吧。”
“啊?”葵下意识地停下来望着真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田在和她说话。她茫然地把视线转向真田家的大家长,老爷子也点点头:“弦一郎,你带葵去客房吧。”
真田顺从地应下,然后示意葵跟着他走。搞不清状况的葵只好一言不发地跟着真田离开了餐厅,她抬头看着真田高大的背影,头顶上的壁灯将两人的影子剪短又拉长,一次次地交叠后又分离。冰凉的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走廊边沿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白。
将葵带到客房门口,真田拉开房间门。“葵,”他有些语塞,思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停下脚步看着仰起脸的葵,那双眼睛里慢慢地盛着都是他的身影,这让他更加如鲠在喉。
葵摸了摸头,然后转身走到雪地里,她朝真田深深鞠了一躬:“真田,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你说出实情。虽然我并不觉得你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要道歉。”
真田抬起手,他想要说没关系,但是又觉得这未免太过于狡猾。明明就是他太小心眼,明明就是他太过于武断,却要让她来道歉。一个女人都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到这个地步,真田弦一郎你打小所受的教育全都还给祖父了么?这么想到真田忽然就觉得也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不,是我太狭隘了,完全没有为你考虑过。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真田态度转变太大,葵一时没转过来弯,她愣愣看着真田,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五花八门。“等等,那个什么,我一定是在做梦。”葵蹲下来捏了一团雪敷自己脸上,然后抹了抹被冻得通红的脸:“刚刚你说你没有再生气是吧?”
望着葵二缺呆萌的样子,真田忍不住弯起唇角,他努力忍住然后点点头:“我没有生气,而且也有在向你道歉。”
“……”葵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北,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起了唇角。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葵转身:“为了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我要堆个雪人。”
这得是有多幼稚啊……真田没有下去帮忙的打算,他就站在走廊边。白色的雪花有些飘落在他额前的黑发上,但是他没有去抚掉。葵正在很努力地滚雪球,她滚的雪球一点都不圆,而且形状略畸形,偏偏她本人对此毫无自觉,等雪球滚到半人大的时候她用力地将四不像的冰晶竖起来。然后她开始滚一个小雪球做头。
葵的身形本来就偏小,真田离她远又站在相对高一点的地方,因此他眼中的葵此时格外像个孩子。而葵正一脸认真地堆雪球的样子也让人哭笑不得,等到真田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事实上,他只是回忆起大半年来他们为数不多的见面与相处。就连第一次见面时候的种种他都格外印象深刻,这大概要归功于葵喷的那一口牛奶,和之后那寂寥的自白。说起来,无依无靠的事到底只是境况还是心境呢?算算时间其实她也只是刚到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记忆模糊,甚至树敌无数,那些话,其实也未必全部都是权宜之计的欺骗吧?之后的种种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来她说不定才是最孤单的人。真田觉得喉咙有些疼痛,他之前,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事啊……
人就是这样,看一个人顺眼时他做什么都是对的,讨厌一个人时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你是什么?
葵正在专心致志地处理她的雪人,并没有注意真田内心那些纠结的思绪。将最后一块雪拍到雪人身上,她心满意足地直起腰:“完成了!我是不是很效率啊,唔……真田大人!”
真田把视线转向雪人,忽然觉得格外眼熟。那顶帽子印证了他的猜想,葵堆得是他——虽然除了那顶帽子真田看不出半点和他相似的地方。葵掏出手机:“这是我今年堆得第一个雪人,拍照留念。来来来,你站在他旁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