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云州云梦,云泽宗校场,各宗派人士齐聚。
这是云泽宗最大的校场,长二十丈,宽三十丈。中间一五十丈的圆形鸾台,四周一圈八尺宽的流水,将这鸾台与其他区域隔开。
雍州、西州、代州、晋州以及幽州,各宗只出一人开启天乾阵,分别是风羲、重风、明烛、时祺以及姜清泽。
之前集起的灵石都由蓬莱宗保管,现下当着众人的面,由南天亲自交给曹沅,并开箱给各家验过。只有水石因一直在禹梧桐体内养着,需当场取出。
得了风羲的示意,禹梧桐自人群中飞身而出,足尖轻点水面,便轻盈地落在了那鸾台正中,与曹沅对面而立。她向曹沅行过一礼,便转身面向众人。
禹梧桐今日穿了一身渐变群青色的衣衫,自下而上,由蓝到白,被风微微卷起之时,远远瞧着,真跟那碧水波涛一般。她双手并在胸前,两手食指相贴,其余手指曲起,迅在胸前起势掐诀。待到两手缓慢分开之时,一股清澈的水流自她心口流出,在两手之间慢慢凝聚,一颗水蓝色的石头也在这水流之中慢慢显出。
等到水石终于完全现出原身,禹梧桐才收了诀,将那水石托在了掌心。她在神识之中与这在她体内待了许久的灵石对话。
“多谢你润泽我这么久。就是可惜了,小青青那么喜欢你,都还没给她下过几场雨呢。不过等到这大事办完,咱们说不定还会再见呢。”
那水石似是有所感应,在她掌心轻轻抖动两下,游丝一般的水落下,渗入了她的皮肤之中。
鸾台之外如此之多的人看着,禹梧桐虽有不舍,但也不敢再耽误,将这石头送到了曹沅的手中。
送完石头,她没再停留,快步离开了鸾台。就她走的这点距离,台下各个宗主都已经瞧出来了虚浮之感。想来引水石出体虽耗费不了什么灵力,但这灵石毕竟在其体内将养了这么久,与她的本源应当已有所融合,突然分离,肯定也不好受的,少不了撕裂之痛。
禹梧桐脚尖刚刚点上水面,便被人揽住了肩膀。她抬头望去,看到萧如松透着淡淡金光的脸庞,她回以对方灿然一笑。
两人很快落地,萧如松将她送回了风羲和夏书筠的身边之后,也淡定地重新站到了南天身侧。云泽宗围观的众修士只道萧如松确实如传言一般,是个君子。只重风半眯起了眼,看了两人片刻后就收回了目光。
鸾台之上的曹沅,修为本就不高,现在同时端着五颗灵石,只觉凌厉的灵气肆意,他已经被威压压得隐隐有撑不住的感觉。是以他没再耽误,单手托着盛放灵石的木盘,右手起势捏诀,运转自己并不算强盛的灵力。
属于他的灵力自体内流出,是云泽宗独特的浅白色灵光,这灵光缓缓注入围绕着鸾台的水池之中,带着水流在鸾台四周快流动起来。片刻之后,那水流之势越来越急,终于掀起些水汽。在这水汽之中,鸾台的五个方位缓缓升起阵法纹印,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颗灵石。
等到五个阵法纹印完全显现,曹沅将左手的托盘一抬,灵力便将五颗灵石各自送入了对应的阵法之中。
灵石甫一入阵,各自阵法之下都爆出一道光柱,直通向那鸾台的水池之中。水流缓缓转动,五道颜色不一的灵气从各自方向流出,最后在鸾台中心汇聚。
赶在灵气汇聚之前,曹沅催动剩下的灵力,自鸾台腾起,悬于半空之中。
“请各位宗主启阵!”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重烬门、蓬莱宗、永良宗、五同宗和宴清门五宗宗主腾起,瞬息之间就抵达了各自的阵法之下,笼在一片灵光之中。
重风管金石之阵,明烛为水石之阵,风羲掌土石之阵,时祺掌木石之阵,姜清泽则管火石之阵。
确认他五人进入了各自的阵法之后,曹沅自鸾台上飞身下来,落在乾州朗星宗宗主的旁边。朗星宗宗主朗明现年不过十五岁。他的宗主父亲多年前死于一场乾州的暴乱,留下半妖孤儿和那灵力低微的鹭妖寡母。
世人多有猜测,老宗主是为人蓄意所害,但真相如何确实没人知晓。朗明现如今不过还是个半大小儿,他朗明虽是半妖之躯,却未曾得多少父亲亲传,管理之事也全靠自己摸索。宗门内部纷争不断,若不是多得蓬莱相助,他这宗主之位,只怕是早就不保。是以,世人皆知他能撑到现在也是不易。
现下看到其他五宗宗主英姿,这小孩也兴奋起来。
他同刚回来的曹沅道:“曹叔叔,我以后,也会这么厉害吗?”
曹沅自己也是个时常被骂“草包”的,所以他对朗明倒是多有照顾,便摸了摸他的头:“明儿天资好,又努力,假以时日一定也不会差的。”
朗明点点头,闪着光的眼睛又一动不动地盯着鸾台上的动静,那里的光彩可比他眼中的更甚。
而站在台下的禹梧桐、萧如松等人也都专心地盯着阵法,南天更是绷紧了神经,时刻关注着明烛的状态。连姜清泽那个侍女都挤到前面来,焦急地拉着姜清河的袖子。
“公子可会有事?”
“放心,兄长虽看不见,但好歹修为还在。”
见碧兰面上神情松快了一些,姜清河又左右转头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给萧如松和禹梧桐递了个眼神。而一旁的夏书筠也在不断地留意着其他人的动作,没曾想刚好对上了姜清河的眼神。
姜清河不慌不忙,冲她一笑,又没事儿人似的转过头去。夏书筠松下半口气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腹上。她的手掩在袖口之下,论谁看了,都只以为她只是摆了个淑女的姿势,静默地观赏这场对普通修士来说绝无仅有的奇观。
处于阵法之中的五人确认各自都就位以后,便同时出手,施放自己的灵力。五道灵力自各自的阵法之中冲天而起,又在鸾台圆心的上空汇聚在一处,正好在刚才五灵石灵气汇聚处的上方。
五道灵力甫一聚拢,一道巨大的法阵便在那鸾台上空展开,覆盖住了整个鸾台和环绕其外的水池。五道颜色不一的灵力自不同方向开始流动,渐渐描摹完整了整个天乾阵的纹印。
这阵法一成型,原先汇集在鸾台中央的灵气便绞缠成一股,冲天而去。汇入那阵法之中后,这五道灵气又循着各自的方位,在阵法之中流动。
灵气涌动之际,那阵法也逆向转动起来。五色的光彩自阵中散出,让半个清明的苍穹都浸染上了晚霞,像一场盛大璀璨的狂欢。那光彩照在鸾台之外的人群脸上,给每个人都绘上了一副绚丽的面具,叫人看不分明那些掩在面具之下的神色。
随着阵法的转动,一股无名之风自四面八方而来,四周的树木花草也胡乱舞动起来。场外的那些普通修士都从这风中和那流光溢彩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威压。姜清河旁边的碧兰,因为凡人之躯更是当场就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在启阵之前,曹沅已经给整个鸾台之外下了结界,将所有普通修士包裹其中。没曾想他修为确实普通,下的结界却不能完全抵过这天乾阵的威力。
立于众人之前的南天、萧如松和姜清河、禹梧桐倒是没什么反应,只夏书筠脸色稍稍有点难看。南天见此,随手一抬,一根鹤羽飞悬到空中绽开,似一双巨型羽翼展开罩住了原先那薄弱的结界。结界之内的众人顿觉压在头顶的巨石撤去,心神也松快下来。
夏书筠脸色也终于在此刻缓和。禹梧桐还记得她现在的情况,虽并不亲近,也不免担心起来。她轻手扶了一下夏书筠,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夏书筠脸上浮起一个浅笑,道:“无碍。”
“恩。”禹梧桐撤了手,又道,“你若觉得不舒服,及时说,我可送你离远些。”
“好,多谢梧桐关心了。”
那边曹沅疾走了两步,赶到南天面前行了一个礼,颇为愧疚地道:“抱歉,是我的疏忽。多谢南天前辈相助。”
南天负着手,用空出来的右手将曹沅提到了一边。
“小事,你本就对这些不精通,怪不着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巴指了指鸾台的方向,“现在结界已无大碍,还是关心那头吧。”
曹沅擦了擦额头的汗,规规矩矩地站在南天的身侧,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天乾阵上。
那厢,鸾台上空那个巨大的法阵仍在缓慢地旋转着。五位站在各自阵法之中的宗主一刻不敢懈怠,不断加深着灵力的注入。五彩的灵气正缓缓流动,在阵法的纹路之中游走,渐渐将这古老而又凌厉的纹印填满。
那圆形之阵散出的灵光更加璀璨。纹印被填满之际,这阵法俨然被五色分为五部分。纯净的灵气带着万物吟唱起舞,连阵内人的衣摆和头都飞舞起来。鸾台之外,亦无人不感觉魂荡魄乱,再无心看其他,满心满眼都只在那流光溢彩之处。
天乾阵,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