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俊昌奉了徐老爷的命,带着一干人来探查小姐与那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路跟到明月楼,生怕进去会暴露目标,便在门口等候。
片刻之后,但听里面几声惨嚎,随后见赖少爷几人一路踉跄地跑了出来,边走边嚷着:“徐家的小浪蹄子,她既敢带小白脸来这包间,还怕本少爷笑话?”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忿忿不平,朝着远处大雪而去。
王俊昌听到“包间”二字,如获至宝,连忙差个人回去给老爷报信,说小姐居心叵测,与那小子在明月楼开房,恳请老爷下步指令。
徐子长闻报震惊,想两人的关系就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甚是慌张,道:“再探!”
王俊昌循令办事,将明月楼团团围住,一边暗中卧底调查,一边盘问出来的顾客,弄的四处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而此时乐新何与徐芊蕙正于楼上厢房中就餐。乐新何虽一日没吃东西,可吃饭举止却并不粗蛮。
徐芊蕙奇怪道:“你不是说你很饿么,怎么吃的这么慢?”
乐新何道:“孔前辈告诫过我们礼以行之,即使是快要饿死,也不能失礼的。”
徐芊蕙疑惑道:“孔前辈?那是你什么人?”
乐新何道:“这么有名的人蕙儿姑娘也没听过?《论语》里面的话不就是他说的?”
徐芊蕙鄙夷道:“就是那个由七十岁的老头子和十八岁的小姑娘所生出来的小杂种?”
乐新何惊道:“蕙儿姑娘可不能这么说人,孔前辈虽然出身不好,可他毕竟是一代圣人,教了我们这些晚辈很多道理。”
徐芊蕙道:“前辈前辈,他死了几千年,还跟你熟?我只听人叫他子、孔子、孔夫子、孔老夫子,哪听过叫孔前辈的?我看你跟我半斤八两,书上那些唧唧歪歪的东西,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
乐新何点头道:“我本来是想学的,偏偏外公不答应。”
徐芊蕙道:“还好你有个外公在,不然让你天天看那些鬼书,到现在你就废了知道啵?”
乐新何挠头道:“怎么会废呢?我看那些书蛮好的。”
徐芊蕙道:“说你就是个呆子。你看刚刚要不是你那阵功夫厉害,可就不是光流这点鼻血的就能解决的事了。”
乐新何道:“那也未必。我是书上知识没学到家,如果学到了,那只要说些道理他们就不会乱来了。打起了架,不论谁赢,对大家都不好,我刚才伤着了他们,现在就觉得很愧疚。”
徐芊蕙说他不过,骂道:“呆子,十足的呆子一个!”
乐新何道:“我也知道我不聪明,可打起架来,就是不好。”徐芊蕙道:“既然不好,那你还学这么多打人的手段干嘛?我看你刚刚打那三人的时候,一丢就是一个,不是很痛快的么?”
乐新何道:“学这些是用来防身救人的,刚才是他们不讲理,我才丢他们的。”
徐芊蕙“哟”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你还算是无辜的?你受伤那次我亲眼见你拿剑在那转来转去,把那两个人都杀啦,其中一人还分成了两截,死的可难看了,那时你还有理?”乐新何被他说中往事,心乱如麻,道:“那……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就……”想到自己双手染有鲜血,甚是难过,鼻子抽泣,便要哭了出来。
徐芊蕙瞧他这声势,忙道:“不过说实话,那也不是你的错。那两个坏蛋想要杀你,自然该死了。你……你千万别哭。”乐新何道:“不关你的事,我是想到那两个人对我那么好我却把他们杀了,觉得自己好……好坏。”徐芊蕙惊道:“什么?他们对你很好?”想他连好人都杀,心惊肉跳。乐新何点点头,将自飞雁村认识他们到桃花山下他俩对自己下杀手的事说了一遍。徐芊蕙松了口气,道:“那有什么,他们自己要杀你本就该死。”乐新何道:“就算他们一时鬼迷心窍犯了错误,可……可我却连改过的机会都没给他们。”说罢摇摇头,对自己大为失望。徐芊蕙觉得他不可理喻,又气又笑。
二人说个不停,反让楼下了王俊昌没了头绪,忽然远处雪里跑来一人,正是今早同他一起守门的何其,但听他问道:“王二猫子,老爷问你怎么这么久都没了消息?”王俊昌想这下麻烦来了,老爷问起总不能屁都不放一个,大伤脑筋。何其道:“怎么不说话,老爷吩咐过,即便他俩的事做的再龌龊,也不可有半点隐瞒。”王俊昌想我也想瞒啊,奈何他俩世外高人,行事不留痕迹,挠挠头皮,总觉脑袋上起了个好大的包。何其道:“他们到底在里面干嘛?”王俊昌道:“开房。”何其道:“这老爷早知道了,不新鲜!”王俊昌不答。
何其皱眉道:“就算小姐和那小子梅开二度,也差不多出来了,你可要老实说来,不然回去老爷整死你!”王俊昌自觉委屈,道:“他们一直窝在里面,哪有消息?”这话说的极是干脆,一听就知是肺腑之言。何其一想既然是自肺腑,为何他表情如此复杂呢?转念一想,对了,妙就妙在这个“窝”字,王二猫子一来怕老爷怪罪,二来又不想得罪小姐,所以打了这个哑谜。但想小姐与那少年之事,说重了影响小姐声誉,说轻了又对不起老爷,王二猫子所用这“窝”字却恰到好处,甚为传神,堪可比于孔丘谓《关雎》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大拇指一敲,赞叹道:“真有你的!”转身便回去报告老爷。
王俊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他那大拇指为什么要翘,甚是不明白,可他这一走确实为自己缓了一急,但居安思危,命令其他人等全力督察,爬墙的爬墙,抠门缝的抠门缝,就不信天下会有不透风的墙。那边何其推波助澜,在老爷面前添油加醋,大做“窝”的文章,什么“小姐同那少年睡在一处”、“小王叫了她还不开门”云云,把徐子长气得一头就要往墙上撞。何其道:“老爷不要动怒,想少女十六怀春,却也正常。”徐子长道:“正你娘的常!”一巴掌将他拍开,便要动身过去。管家马亭道:“老爷不要莽撞,这事都展成了这样,若再过去捉奸……不,再过去揭小姐的伤疤,只会把事闹大,污了徐家的名头,不如等小姐回来。反正都过这么久了,小姐回来也快。”徐子长一听,有道理!便叫何其去告诉王俊昌,要他一见小姐出门就把她和那奸夫带过来。
这边徐芊蕙浑然不知事态紧急,依旧在同乐新何说着闲话。乐新何看看桌上肉菜,一只红泥手撕鸡没撕几块,一大碗莲子鱼羹也没舀几勺,最头上那碟龙井菜自己更是没尝一口,其它五盘都大有剩余,便道:“蕙儿姑娘怎么就不吃了?”徐芊蕙道:“我吃饱了。”乐新何咽下口饭,道:“还有这么多菜,怎么就饱了?”徐芊蕙笑道:“谁像你这么能吃?”乐新何道:“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徐芊蕙道:“你填饱肚子就行,吃不完就别吃了。”乐新何眉一皱,道:“怎么能这般浪费?”徐芊蕙摇摇手,道:“不浪费。我以前也是这么吃的。”
乐新何惊道:“那你不是要浪费好多粮食?我和外公住在谷里的时候生活可艰难了,一颗米饭都不敢浪费。”徐芊蕙骂道:“穷鬼!吃你的就是,管这么多干嘛?”乐新何道:“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当初小姐知道我俩吃不了就不该点这么多菜。”徐芊蕙实在受不了他,怒道:“又不要你付钱,你着什么急?”乐新何还想再说,可见对面的徐芊蕙正死瞪着自己,恨不得要把自己杀掉,心口不禁一寒,暗道:“算了,以后再说。”把话硬压下去,埋头接着吃饭。
乐新何一连吃了五大碗,肚子也差不多饱了,但看桌上还有好多菜没吃,心里不忍,又打了碗饭。徐芊蕙看的目瞪口呆,心里骂道:“饭桶!”觉得光看他吃饭太没意思,起身将窗户推开,观看楼外雪景。此时早过了午时,楼外行人稀薄,玉花飞树,尽皆寂寞。徐芊蕙见雪势渐小,不禁叹了口气。乐新何问道:“你叹气做什么?”徐芊蕙道:“雪小了,不好玩了。”乐新何奇道:“雪大了就好玩么?”徐芊蕙道:“当然啦,一年难得下几次雪,就这些天才可以堆雪人。”乐新何道:“堆雪人是小孩子玩的。我在谷里的时候就怕打雷下雪,经常把我和外公的房子压坏,可不好玩。”徐芊蕙听他反对自己,凤目轻瞪,道:“那是你家的房破!想你一直住在乡下,哪懂得这等风雅事情?”乐新何摸摸脑瓜,道:“堆雪人也叫风雅么?”徐芊蕙懒得理他,将窗子合上,道:“不跟你说了,我困了,要在这睡会。”说着一把躺在床上。
乐新何道:“我也有点。”徐芊蕙打个哈欠,道:“这厢房的钱是我出的,床合当让我睡。”乐新何点点头,道:“你不回去睡么?”徐芊蕙倔强道:“爹爹那般对我,我才不回去呢。”乐新何道:“在这睡容易着凉,你可得盖好被子。”徐芊蕙道:“知道啦,不要你瞎操心。”卷好棉被睡去。乐新何依旧吃着米饭,又吃了两碗,桌上菜还是很多,可肚子却撑得难受,正想是吃还是不吃时,忽听门外一阵异响,原来门口正有人在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