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怔,繼而臉紅到脖子根,細長的眉眼耷拉下來,只看著地面上自己的草鞋踩出的泥坑:「您……您是柳……柳姑娘。」
柳七微微頷,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平易近人些:「王獵戶又上山來打野兔了?也好,讓那些小狸奴餓餓肚子,免得甚沒規矩。」說到後面,原本隨意談天的語氣,又不自覺地嚴肅刻板起來,讓王獵戶聽在耳中倒是有了些責怪之意。
「對……對不住柳姑娘和沈推官了,我……我下山後定好好規訓。」他結結巴巴地說著,不時小心地看向柳七,生怕自己的目光唐突了面前仙童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
「您……獨自上山來,是有什麼要事?這個天氣可不適合野遊,您又孤身一人,連個下人也沒帶,怕是……怕是有些不妥。」
柳七神色不變,嚴肅道:「無妨,我一人獨行慣了。」
王獵戶囁嚅了半天,方才蹦出一句:「若姑娘不介意,我……我可以跟隨姑娘左右,幫姑娘出把子力氣。」
「那那些小狸奴豈不是……」
「讓它們餓餓肚子也好,免得甚沒規矩。」
見柳七允許他隨侍身側,王獵戶高興得什麼似的,話也多了起來。聽說柳七是上山尋一味藥草,立刻拍著胸脯吹噓,只要柳七能形容得出,他就找得到。
「那種藥草的葉片呈卵形,頂端尖,底部圓,開黃色漏斗狀花朵,此時正是花期。」
隨著柳七的形容,王獵戶的臉上倒是起了驚恐之色:「您說的可是爛腸草?」
柳七也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獵戶竟然還粗通藥理,不覺又驚又喜:「醫書上有載,此草名曰鉤吻,是神農斷腸之草,你在這山中見過?」
「見過!龍窟後面的潭水邊有一大片呢!」
二人再無猶疑,直奔龍窟而去。自惠娘於龍窟中慘死之後,本就罕有行人的騎龍山更是絕了人跡,更不用說發生了命案的龍窟了。王獵戶的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勁,一馬當先沖在前面。待到龍窟洞口,更是摘下箬笠,衝著還在爬山的柳七大力揮舞,又蹦又跳。
柳七覺得有些好笑,嚴肅的面上也有了清淺的笑意,突然,那王獵戶的身影陡然消失了,緊接著,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
柳七疾奔過去,只見王獵戶癱坐在地上,看著窟中面無血色。龍窟前的地面上滿是腳印,想來是王獵戶剛剛蹦跳所致。其中一道腳印略長,痕跡略重,顯然是他得意忘形,嚓滑而出,以致摔倒。
而摔了一個屁股墩的王獵戶卻在龍窟之中看到了更為恐怖的場景,讓他再也無法顧及在柳七面前的形象,失聲叫了出來。柳七眉頭跳了跳,順著王獵戶顫抖的手指向龍窟深處看去。
第9章龍見嘉興(九)
在沈忘釣起今晨的第四條大魚之時,一陣由遠及近的呼救聲擾亂了湖畔的歡聲笑語。
「出人命啦!!沈推官,救命啊!」
眼前的王獵戶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匍匐到沈忘的腳邊,面上驚恐交加,鼻涕眼淚連成一片,讓他本就細長聳耷的眉眼顯出了幾分滑稽。
「莫急,慢慢說。」沈忘將他從地上扶起,在水窠旁坐下,一株長得張揚的紅蓼戳著他的下巴,隨著他驚恐抽噎的動作一起一伏。
「你剛剛說出人命了?誰出事了?」沈忘的聲音很平和,正像是面前大湖波光粼粼的水面。
「我……我沒有看清,我害怕……就在騎龍山的龍窟里,死得好慘啊……手裡抓著……抓著龍鱗!」
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呼,沈忘的眉頭蹙了起來:「是你獨自發現的嗎?可有人證?」
「有!柳……柳姑娘是我的人證。」
「她呢?」
「柳姑娘……還在山上,守著那……那個死人……」
「你獨留她一人在山上?」
王獵戶有些詫異懵懂地抬起頭,他察覺出了沈忘聲音里隱含的慍怒,可待他看去,沈忘的臉上卻依舊平和無波。
沈忘略一思忖,對身旁一位穿著蓑衣的老者道:「陳老,還望您……」
「我省得我省得,你放心,我這就去衙署通秉!小五子,大力,你們先隨沈解元上山,一切聽沈解元吩咐!」
兩名赤膊的船工聞言立時起身,一人抄起一根扁擔跟在沈忘身後。
「上山!」
沈忘這一喊可謂一呼百應,不光是那兩個船工,一時間,湖畔有把子力氣的,年歲略長的,好湊熱鬧的,逞兇鬥狠的,都跟著沈忘向騎龍山行去。連一個話都說不利索的光屁股小兒也想跟著大部隊上山去,卻被自家婆母一巴掌呼在地上。黃口小兒驚天動地的嚎哭聲,恰如壯行的戰鼓,聲聲催得緊,讓嚇破了膽的王獵戶也蹣跚著跟在隊伍的最後。
行人迤邐而上,在龍窟前堪堪停止,只余沈忘一人大踏步向著龍窟深處走去。
龍窟里有些暗,讓沈忘的眼睛出現了略微的不適,但那嬌小瘦弱,蹲在屍體旁的身影,卻還是不偏不倚地撞進了視野里。那身粗布短褐上衣此時已被汗水打濕,緊貼在背上,更顯得她肩胛骨鋒銳。她肅著臉,正一絲不苟地檢視著地上之人的後腦,她明顯聽到了沈忘走進龍窟的腳步聲,卻沒有抬頭。
沈忘緩緩出了一口氣,將適應了陰暗的眼睛投向地上平躺的屍體。那人的鞋面已經磨破了,似是穿了多年不曾置換,破損處黏附著濕潤的泥土。身上著一件有些古舊的青衣,雙手交疊放在胸前,長衣撲散開,平展地覆蓋了那人身下的地面,讓他宛若置身於天青色的湖面之上。他的手中,有什麼東西在陰影中閃閃發亮,其形如扇,其大如掌,正是王獵戶所說的龍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