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太陽穴上的青筋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從小道士支支吾吾的話語裡,他準確地分辨出了「害死」二字,那騎龍山的霧氣似乎又一次籠罩了他的全身。
「小孩兒,你仔細說說,你師父怎麼死得,被何人所害?我這位無憂兄弟可是遠近聞名的推官,天底下沒有他斷不了的案子!」程徹見沈忘沒有答話,立刻大包大攬起來。
「當真!?」小道士的眼睛亮了。
「我不跟出家人打誑語!」程徹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小道士正欲細說,眼神卻突然飄忽了起來,他愣愣地凝望著道觀門口的方向,聲音沙啞地喃喃道:「師父?」
沈忘和程徹連忙回頭,只見道觀門口果然行來一人,陰冷夜風吹起他寬大的袍衫,幾縷白髮隨風散亂,那人身形瘦長,步履蹣跚,形如鬼魅,此時正緩步向眾人走來!
第19章屍魃之禍(三)
待得眾人定睛細看,這又哪裡是什麼死而復生的道長,正是哆哆嗦嗦行來的李四寶。李四寶在樹下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心裡害怕得緊,思來想去終於還是強抑恐懼走入觀中,尋找離開許久的沈忘程徹二人。
此時,見二人正好好地在殿前的空地上立著,當下長舒了一口氣,正待問話,懷裡卻撲進一個軟綿綿的身體,把李四寶駭了一跳,猛地把那人推了開去。
「師父!你活過來了!」那小道士看著李四寶興奮地喊著。
「瞎說什麼呢!誰……誰是你師父!小傢伙你可看仔細了,我是人,不是鬼!」李四寶吹鬍子瞪眼,盯著那破涕為笑的小道士。
小道士緩神再看,確認面前嚇得面色蒼白的老頭的確不是自己的師父,眸子裡亮晶晶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嘴一癟又要嚎啕,沈忘連忙輕撫他顫抖的雙肩,柔聲安慰著:「小仙長,你方才說你師父被人所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道士抽搭了兩下,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給三人緩緩講述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小道士名叫春山,父母皆死於嘉靖年間的大疫,被師父寒雲道人撿回觀中收養,隨了師父的姓氏,是為「紀春山」。寒雲道人表面上仙風道骨,看上去頗得仙眷,實際上不學無術,整日裡只知喝酒玩樂,紀春山跟了他數年也沒學到什麼真本事。
今年,觀中的香火比往年差了許多,師徒二人入不敷出,寒雲道人只得帶著紀春山鎖了觀門,下山討生活。沿途坑蒙拐騙,算算卦,做做法,過一日混一日,竟也磕磕絆絆地度過了大半年。月初,紀春山同師父行到了常州府靖江縣,恰巧聽說了發生在縣裡的一件大案。
正是在春山師徒到達靖江縣的前一日,縣中突然暴斃十人,皆是腹痛如攪,嘔血不止,下肢腫脹,最為可怖的是,這十人皆是暮時發病,折騰了一夜,連晨光都未見,便驟然暴亡。縣裡的郎中根本來不及救治,連湯藥都難以灌服。
是以,春山師徒進入靖江縣之時,只見家家舉幡掛孝,哭聲震天,一片愁雲慘霧。待得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寒雲道人靈機一動,想藉此大賺一筆,便尋了靖江縣的富戶,說此地妖氣衝天,必須立即開壇做法,以鎮妖邪,否則還將死傷不斷。
縣中本就人心惶惶,哪還經得起寒雲道人這般忽悠,商會裡的三員大戶立刻拍板允了此事,春山師徒草草準備了一日,第二日便開壇做法,裝模做樣地斬妖除魔起來。
那日,師徒二人難得吃了一頓飽飯。可當天晚上變故陡生,那放於義莊之內的十具屍身竟然離奇失蹤,苦主們哭天搶地,聚在縣衙門口要人,縣令大怒,責令七日內必破此案。
第二日,失蹤的屍體被人發現浮漂於城外白盪河之上,皆腸穿肚爛,肢體殘破,腥臭沖天,似是被野獸啃食過一般,可怖至極。細細數來,白盪河上只發現了九具屍身,還有一具,始終無處可尋。
縣中登時謠言四起,皆言春山師徒是一方妖道,先是做法害死十人,又喬裝改扮,登壇驅邪,其實暗地裡偷走屍身,以煉屍魃,為禍人間。而那始終無法尋獲的第十具屍身,定是屍魃無疑,它以另外九具屍身為食,屍丹乃成。
眾人本就恐慌,此時更是篤信無疑。而當晚發生的一事,徹底將寒雲道人推上了死路。
那夜,縣中商會的齊老爺在返家途中竟真的碰到了屍魃,轎夫們驚恐萬狀,一鬨而散,只剩下齊老爺自己瑟瑟發抖,最終命喪屍魃之口。
謠言有了人證,便做了實,縣令立刻將嚇破了膽的寒雲道人下了獄,屈打成招,讓寒雲道人認下了一切罪衍,竟是死在了獄中。死前寒雲道人托人給春山帶了信,讓他離開,莫要為自己伸冤,以保性命。
春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先行出城,躲於廢棄的道觀中,尋機為死去的師父洗冤昭雪。
語畢,四人皆是唏噓不已。
程徹拍案而起,怒道:「狗官!只為草草結案,竟然誣害忠良!」說完,自己又覺得寒雲道人算不得忠良,可也夠不上奸佞,頂多算是投機取巧,罪不及死。
「我就說這地兒不詳順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咱們還是聽那道人的話,離開是為上策!」李四寶苦口婆心地勸著,恨不得拔腿就走。
這二人一個怒火中燒,一個兩股戰戰,雞同鴨講,根本說不到一處去,便把目光都投向了沉思不語的沈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