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在床沿上坐了,道:“我听说柳教主遇害,不放心,便来找你。你受伤了,让我看看。”说着伸手诊脉。
蒋银蟾推开他的手,垂下眼,冷冷道:“我不要你管,你走罢。”
原晞深知其性,听了这话,一点也不觉得心寒,想当初,听说她在铜陵县的天涯客栈,巴巴地去找她,反被她抽了一顿,他也没觉得委屈。他不是那种为女孩子付出,便希望她对自己感恩戴德的男人。
他也无法想象蒋银蟾会对自己感恩戴德,那就不是蒋银蟾了。
柯长老道:“大小姐,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现成的大夫,你就让他看看罢,我们给钱就是了。”
原晞道:“是啊,你就当我是个大夫,别多想,好不好?”
哪有这么简单,先是疗伤,后面不知道要怎样呢!本来谁也不欠谁就很好,何苦来呢?显得他有能耐?蒋银蟾眼中多了点恨意,刚说出一个你字,哇的一声,吐出口血。白衣沾血,鲜红夺目,蒋银蟾再也支撑不住,在原晞和柯长老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原晞诊过脉,拿出一颗药喂她服下,叫人找来一辆车,抱着她上车,折回落星岗酒店取了行李,给了妇人五百两银票便告辞。妇人送他们四坛酒,一大篮馒头,原晞中午尝过了,实在不好吃,却不过,才收下了。
星光下,妇人目送他们一行人,直至望不见方回,狠狠亲了一口银票,道:“真正是财神奶奶啊!”
财神奶奶睡到次日下晌,眼睛睁开一线,看见一个青茬茬的下巴。
马车颠簸,原晞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腿上放了一包衣服,让她枕着,一只手搭在她腰上。胸腔里的剧痛退变为钝痛,她好受多了,心情也平和多了,打量着他消瘦的脸,温热的酸楚在心头晕开。
她想坐起身,没力气,挣扎了一下,原晞低头看她,道:“你醒了,别乱动,你脏腑重伤,非得静养不可。”
蒋银蟾别过脸,道:“知道了,你走罢。”
原晞拿出两颗药,一手扶起她,道:“把药吃了。”
蒋银蟾含住药丸,接过他递来的水,喝了几口,把手伸进袖子里掏银票,空的,才发现衣服换了。睇他一眼,也没问谁换的,只问:“我的钱呢?”
第八十四章终解两相逢(二)
原晞整理着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坦然道:“送人了。”
蒋银蟾睁大眼睛,道:“送给谁了?”
“你的信徒。”
“信徒?”蒋银蟾莫名其妙,自己又不是神,哪来的信徒?
原晞睐她一眼,笑道:“她是在落星岗开酒店的大娘子,看见你被人围攻,重伤往南逃了。好多人到她店里打探,她却说你没事,往西去了。”
“她为什么要帮我?”
“她那酒店生意不好,托你的福,这几日宾客盈门,你是她的财神奶奶,她当然要帮你。我寻思着财神奶奶出手,少于五百两不像话,正好你袖子里有五百两银票,我便都给她了。”
原晞合上药箱,窥她脸色,眼底蕴着一丝狡黠,道:“不算多罢?”
蒋银蟾本是个散漫的人,五百两不算什么,叵耐日前打架把荷包打丢了,身上只有六百两银票,给了夏婆一百两和一支簪子,还剩下五百两,就这么被他送出去了,难免肉痛,心知他是故意的,木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叫柯长老,牵动伤处,又是一阵剧痛。
柯长老骑马挨到车旁,搴起帘子,探头道:“大小姐,什么事?”
蒋银蟾道:“你有多少钱?”
“大小姐要多少?”
蒋银蟾转头对原晞道:“开个价,我们两清。”
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一身傲气有增无减,也是难得。相望片刻,原晞笑了笑,道:“没事,柯长老,大小姐说着玩的。”
蒋银蟾咳嗽几声,厉色道:“我没开玩笑,我不想欠你的情,你……你也别在……在我身上费功夫,不会……不会有结果的。”越说咳得越厉害,苍白的脸上浮起两片嫣红。
原晞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帮你未必是想有什么结果,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蒋银蟾说不出话,只是摇头。柯长老见这光景,心中有数,放下了帘子。
原晞道:“我知道你要找曲凌波报仇,这件事你一个人是做不成的,为什么不让我帮你呢?曲凌波杀害柳教主,夺取教主之位,也是很多人帮他才做到的。银蟾,自古成大事者都少不了助力,你一味自立,只会吃亏!”
母亲是蒋银蟾的太阳,她走后,世界便是一片漆黑,风霜刀剑接踵而至。人性之恶,恶到难以想象,看清这一点,蒋银蟾不愿依靠任何人。而原晞毕竟长她四岁,在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早就明白,清高与成功不可兼得,孤胆英雄往往落得凄惨。
“银蟾,不要以为接受别人的帮助等于软弱,谁都不是傻子,别人帮你正因为你有本事。你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看司马相如,还读书人呢,为了钱勾搭卓文君时,可有半分心虚?”
蒋银蟾喘匀了气,把头一扭,道:“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原晞笑道:“又没让你勾搭我,我自己送上门的,别人说起来,也是我不要脸。”
蒋银蟾心被揪了一下,眼角睨着他,水汽润湿了眼珠子,她拼命憋着没哭。
原晞向篮子里拿了一个馒头,道:“你的信徒做的,尝尝罢。”
馒头硬梆梆的,大约是水碱的缘故,表皮粗糙泛黄,像馒头里的难民,内里过于紧实,咬起来很费劲。蒋银蟾勉强吃了半个,放下了,果然生意不好是有原因的。
到晚投村店歇了,柯长老置酒请贲晋等人,再三感谢他们不远千里来帮蒋银蟾。贲晋等人虽是王府家将,对柯长老这等高手也甚是敬重。
五人推杯换盏,谈得投机,原晞在房里拿着把蒲扇煎药,絮絮道:“你的伤难医,稍有不慎,落下个毛病,报仇可就没指望了。你找别人医治,一来折腾,二来别人未必尽心,万一遇上歹毒的,泄露你的行踪,岂不更加麻烦?”
蒋银蟾躺在床上翻个白眼,道:“危言耸听,十个大夫九个骗子。”
原晞也翻她一眼,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这两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就为了骗你,我犯得着吗?”
蒋银蟾鼻管里哼出一声,道:“你们王孙公子吃饱了撑的,谁知道怎么想的?”
气得原晞瞪着眼,丢下蒲扇站起身,背着手踱来踱去,半晌无言,复又坐下,捡起蒲扇,煎好了药,倒在碗里凉了一会儿,冷着脸端过去。
蒋银蟾看看他,略有些过意不去,喝了两口药,道:“你家人知道你来找我么?”
原晞说知道,不似说谎,蒋银蟾心中怪道:他家人知道我的身份,必然不待见我,怎么会同意他来犯险?盯着他,又问:“你爹没有拦着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