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月与曹丕学剑练武,我的身手愈矫捷,真真与前世相比跟换了个人似的,虽只是三脚猫功夫,倒圆了我的小小武侠梦。曹丕或夸我悟性高,习武快,我却始终觉着与土生土长的古人相比,资质实在相去甚远。况我又是个极懒之人,若非曹丕不厌其烦地悉心教导,是决然学不会一招半式的。
曹丕从他师父史阿那里听了不少桓灵时京洛游侠的故事,便又讲述给我听。故事里的游侠少年,总带有许多分理想主义,无外乎是斗鸡走马的王孙公子幻想着不切实际的政治抱负,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堂吉诃德式滑稽可笑的闹剧。主人翁自命不凡的狂傲,加上曹丕诙谐调侃的口气,每每令我笑。就这样,每日我都在曹丕小院的台阶上,与曹丕和他的亲卫度过欢乐的时光。
这天,我正学了新的招式,在人前展示,回剑收鞘的那一刻,掌声四起。我笑着作揖,回头却冷不防撞上一双似冷非冷含情目。
任霜不知何时来到前庭,她倚着廊柱,拈着帕子只笑。
平素她向来清冷,如今这番模样未免教我心生寒噤,可侧身看见曹丕在场,我仿佛洞悉了她的心思。
“见过二嫂。”我抱剑作揖礼。
任霜盈盈轻步踱下阶,行至我身侧,她明明话问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曹丕。
“听说前阵子你行笄礼,你二哥赠予了一柄宝剑,你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是……”万万没想到这都能传到任霜耳中,我始觉大事不妙。
“何名呢?不妨说与我听听?”
手中青霜剑“啪”的一声落地,我慌忙告罪:“二嫂恕罪……剑名无意冒犯,只是我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任霜绕着我转悠,轻蔑地笑。
“朝中礼法大儒女侄,便是这般德行吗?”她大声嚷毕,又凑近我耳畔,暗暗讽刺道,“曹氏不单以名法治国,更以名法治家,在曹家不重忌讳,你就不怕将来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任霜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我扶额擦汗,连连道歉:“二嫂教训的即是,我现在便换了剑名……”。
“就这点小事,也值得你大作威风么?”
曹丕迈步上前,示意我退下:“剑是我送的,她取什么名字还轮不到你来管。”
任霜惶恐,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曹丕,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她崔缨年少不知事,你曹子桓也年少无知么?”
曹丕并不正面回复,只冷眼吐出四个字:
“与你何干?”
任霜后退半步,表情突然变得扭曲痛苦,她摇摇头,用手指着曹丕的鼻子,厉声质问:“女人的事与我无关,难道与你有关吗?曹子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就是看中了清河崔氏的利用价值——”
“啪——”
曹丕当着众人面,直接扇了任霜一巴掌。
侍婢与亲卫,纷纷伏跪下庭。
我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待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
静悄悄一阵后,任霜忽然疯笑,笑弯了腰,笑得惊悚且凄凉,她掩袖挡着半张脸,看着曹丕身后的我说道:
“你以为,他这样护着你,就是对你好么?愚蠢,愚蠢!”
不知是否因为心中有愧,眼前的男人声音突然柔和起来。
“霜儿,你该喝药了。”
曹丕捡起青霜剑,不带感情地塞回我手里。
“来人,送夫人回房歇息。”
“哈哈哈……”
…………
很多时候,很多事实,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很多话只能藏着掖着,万万上不得台面,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谁捅破那层窗户纸,谁就是众矢之的。二嫂任霜可能不是个好人,却一定是个单纯的人,她只见我与曹丕无猜欢笑,却不知我也步步算计提防,不知我自入府起,便怀揣着惴惴之心。
避讳之事,的确是我头脑热惹来的祸端。安逸使人放松警惕,这段时日,狐假曹丕之威,虽在府中过得顺风顺水,确实疏忽了不少本质的礼防。任霜与曹丕的争吵,像是平静的池塘里投放的鱼雷,让我这只,在田田荷叶下乘凉的鲤鱼从美梦中惊醒,并提醒我,绿叶红花再美,这里仍旧是盈满淤泥的池塘。
接下来几天,我以生病为由,不再去曹丕小院练剑,每日只心神不宁地跟曹植去北场学骑射。听了我的事,曹植只笑话我早不听他言。
“那今后你这剑,还敢叫青霜么?”
“叫‘青萍’,风起于青萍之末,”我勒马停驻,远眺天边,“这风起了,便从未真正停下。”
不知不觉已近夏日尾声,这日午后,我正与曹植在东阁读书,忽听窗外人声扰攘,原来是许都来了天子的使者,送来许多赏赐,要犒劳前线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