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正是一年中暑气最盛的时候,今年比往年更甚。
汉北省池县红旗公社沈家沟池山生产大队正忙着抢收小麦。田里,社员们闷头挥舞着镰刀,他们都是老手,下手利落,动作迅,走过去身后放着码成一垛一垛的连着麦穗的麦秆。
“今年是个丰收年,”大队长吴和平嘴里叼着一根自卷烟,看着社员热火朝天的忙碌着,语气里带着欣喜。三年灾害过去两年,经历过的人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总觉得手里有粮才能心安。
会计李长拿着记工本核实社员的出工情况,闻言随着大队长的眼神看去,“再有明后两天,咱们这边就完事儿了。”
只要把麦子挑出来,就算是下雨也不怕了,粮食不浇在地里怎么都好说。
他们这正说着话呢,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具是一咯噔,不会出事儿了吧老天儿折磨人,每年抢收期,总有几个因为中暑昏过去,这也算正常。但是,前几天沈老二家的大孙儿中暑昏过去,再醒过来后就有些疯魔,看着着实吓人,到现在两人还心有余悸。
队上跑得快的小伙子过来报告,“大队长,李叔,不好了,三柱哥晕过去了”
两人刚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表情都有些讪讪的,有一种转身离开的冲动。倒不是他们不关心社员,主要是沈家这位一天能出十八个状况,说小也要成年了,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儿都能拿十个公分,就他整天把持着村里最轻省的活计看农具库房。
这抢收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他躲过去实在不像话,就算是干活跟不上别人,你好孬做个样子,他们做领导的也不能说什么。偏那小子整天跟个佛爷似的,就算到了地里,也是坐在地头树荫下边,等着他老子爹和两个兄弟忙活完了帮他干。
一个大小伙子也不嫌丢人。
他们提醒过,但人家家里愿意,尤其李招娣护犊子护的厉害,他们说一句,那边有十句等着呢,那孩子的身体在那摆着,他们也不敢硬劝。这次村里意见着实大了,他们没办法才做了几次思想工作,没成想就出事了。
“大队长,李叔”报信的小伙子看两个管事的不说话也不行动,出声提醒。
“走吧,赶紧去看看,”李长苦笑着表示,只求他堂外甥没事儿,不然他堂姐指定饶不了他。
吴和平亦心有戚戚然。
两人到的时候,李招娣也刚到,她显然是慌忙跑过来的,头凌乱,面带慌张,“三柱啊,你可不要吓娘,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看到儿子躺在地上,小脸通红,手捂着心脏,那点子树荫根本搁不住她三儿子的身子,转身嚎叫“二柱啊,二柱。”
“娘,我在呢,”一个三十上下,长相忠厚的男人从远处跑来。
“快背你三弟家去,娟子去请你大生叔,脚步快着些,”李招娣快回神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至于赶过来的那两个干部,她是一眼没瞧,现在天大地大都不如她三柱大。
沈卫民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头昏沉沉的不说,还恶心想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看到的镇住了。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
整个房间处处透着年代感。房间很空,墙角摆放一个老旧的站橱,门开着,里面塞了几件对襟汗衫。旁边木头窗户开着,旁边吊着一块泛黄的蓝花布,想是平常充当窗帘用。窗户下面是一张四方桌,上面摆着一面镜子几本泛黄的小人书。床头糊着报纸,脚边是半人高的原木柜。
沈卫民皱眉,头嗡嗡直响,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沈卫民是被吵醒的。
“要不是你们非说所有人都得抢收,三柱子能受这样的苦我都说了三柱受不了,你们偏不听。”一个妇女哭嚎的声音传来,声音尖细,刺耳的很。
“招娣妹子”吴和平简直是怕了她了,这娘儿们疯起来和拉不住缰绳的牛一样熊。
吴和平瞥了一眼旁边从进门就一直装鹌鹑的李长,狠狠瞪了一眼,示意他赶紧说话,这样下去,他们今儿根本别想出去沈家院子。
“堂姐,”李长怯懦出口。
“别叫我,要是三柱有什么不测,你看我给你好脸色看的。”李招娣没好气儿的说道。
李长讪笑,却没敢回嘴,自小被欺压,他已经习惯了。
“行了招娣,别让和平和长难做,今儿这事先这样,”旁边吧嗒吧嗒抽旱烟的沈老二开口。
就算在外面再是泼辣,在自家男人跟前,李招娣还是十分听劝的,瞬间就没了声音。
沈老二接着看向吴和平李长,“孩子他娘是关心心切,你们俩莫要往心里去,不过这几日三柱再下地是不能了,看你们能不能行个方便让孩子继续做点轻省的活计儿”
两人连连称是,可不敢再说“不”了。
走出沈家大门,两人对视一眼,具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