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助产士刚刚说了,那会儿,八成是劳累过度,再加上咱家的饭食太粗淡,造成营养不良,她们仨的身体,生了自我保护,自动闭经了。”
老三见大哥说话没好气,怕触怒了父亲,便主动向爹解释道。
这话可触了老海怪的逆鳞,当即表了态,“扯淡!”
老海怪瞪了老三一眼,忿忿道,“不就是下地里,干了几天活儿吗?就劳累过度了?还什么营养不良呢,咱家伙食,二五眼吗?哪顿,缺了她们吃的?
“娇气!还劳累过度呢,咱吴家沟,谁家的老娘儿们,不是家里家外、炕上地上的忙着?人家都不养孩子啦?知道前街的吴老九,为什么外号叫地瓜蛋吗?就是他妈当初,在地瓜地里刨地瓜时,生下了他。
“人家生在地瓜地里,怎么样?人家一样的干活,孩子不也照样生了吗?就倷哥儿几个的媳妇,干了点儿活儿,就叫劳累过度了?”
“爹,咱家的活儿,确实不比别人家的,我都快挺不住了。”老三犟嘴道。
“哼,我告诉你,老三,你听爹的,”老海怪瞪着老三,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就宠着媳妇吧,早晚有你好看的!”说完,抡起镐头,又刨起粪来。
要说这会儿家里谁最难过,想必是老海怪媳妇了。刚才听了助产士的话,她的心都快凉透了。
丈夫的歹毒,她早就领教过了,就连家里养的牲口,他都恨不得让牲口光干活儿,不吃草,何况他骨子里,又把儿媳妇当成外姓人,平日和儿媳妇们算计得分斤擗两,毫利不让,哪里会有一点可怜的心肠?
眼下这种情况要是不改变,时间长了,儿媳妇们肯定是吃不住劲的,到了那时,这个家,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乱子。
犹豫间,老海怪媳妇想起,去年年底儿,丈夫怕在年前办喜事,新媳妇们进门,会在他家白吃白喝小半年,便有了等过完年,在春天里给孩子们办喜事。
那会儿,老海怪媳妇是求后街的大明白,去劝说自己的丈夫,才让丈夫临时改了主意,提早在年前,把孩子们的喜事办了。
那种事,她去求大明白,还能张得开口,如今为儿媳妇们不怀孩子的事,再去求人家大明白,这种事,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跟一个大老爷儿们开口说呀?寻思了一阵子,老海怪媳妇还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只好放下这事,随它去了。
果然,过了些日子,老三媳妇沉不住气了。
想想这一年,她一个新过门的媳妇,在他们吴家当壮劳力使着,整天像个爷儿们,拼死拼活地在地里干活儿,有时累得都不想活了,归起,到了地了场院光,今年又是风调雨顺,家里光是卖粮食,就有二百多块大洋的进账。
老三媳妇原想,家里会给她们几个新媳妇,分几块大洋体己钱。不管怎么说,有点钱,手头也活便活便。
不承想,粮食已经卖出去好些日子,公爹却木滋滋的,不打鸣,不下蛋,像没有事似的,昨天又带着二瘸子,把卖粮得来的大洋,全都拿到城里的银行存上了。
晚上,小夫妻二人,在炕上躺了一会儿,三胖子又要起事儿,媳妇一把推开了他,说没有心情。
“怎么啦?”丈夫体贴地问道,“哪块儿不舒服?”
不料媳妇一轱辘爬起身来,气哼哼说道,“怎么也不怎么,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那你刚刚说,你没心情,这是怎么回事?”三胖子也爬了起来,一脸迷茫地坐在媳妇对面,望着媳妇问道。
“你傻呀?”媳妇没好气儿地嚷道,“我说当家的,倷家这算怎么回事呀?就算雇来的长工,秋后也该给人家结算工钱吧?我和大嫂二嫂三个人,今年从春到秋,在地里一把泥、一把汗地干着,你也都有看见了,俺的活儿干的,比别人少点不?”
“不少!”三胖子毫不含糊地说道。“一点都不少,连我都跟着心痛呢。”
“你心痛,有什么用呀?”老三媳妇说,“你再看看俺妈家,也有儿媳妇,比倷家还多,一共八个,俺家的虽说比倷家多了二百来亩地,可人均下来,也没有倷家的地多。你别忘了,俺家还雇了三个长工呢。
“每年农忙时,俺家八个嫂子,有时也到地里帮着忙活几天,可那只是几天的活儿,等忙完了,就不再上地里去了,只在家里忙家务。
“每年地了场光,卖了粮食,俺爹都要给儿媳妇们体己钱,年景好时,每人总要给个十块八块大洋,年景不好,也有个五块六块的,让俺嫂子们当零花钱。
“倷家可倒好,新媳妇刚过了门儿,就当壮劳力使着不说,这一年,把俺妯娌几个累成什么样了?
“今年,年景又好,我本指望,等到地了场光,倷爹给俺的体己钱,只会比俺妈家多,不会比俺妈家少。
“闹了归起,可倒好,这两天,倷爹不打鸣、不下蛋的,把卖粮的钱,全都存到银行里了,倷爹把俺当成什么了?这不是连长工都不如吗?跟书上说的奴隶社会,有什么两样?”
“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这德性,把钱看得比命还金贵,钱到了他手里,就像肉咬进了王八的嘴里,你想再拿出来,那就难了。”三胖子宽慰媳妇道。
“不是我和倷爹一般见识,当家的,”媳妇接着说,“这谁家都有个大事小情的,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钱,就说去年过年吧,倷爹给俺妯娌三人,每人一个小银子的押岁钱,那算怎么回事呀?
“去年回俺妈家拜年时,你也看见了,我光给俺侄子侄女的押岁钱,就花了十多块大洋,这些钱,都是我在家为闺女时,平时攒下的体己钱。
“要是没有这些体己钱,你说,大过年的,俺侄子侄女,一个劲儿地过来给你磕头拜年,你木滋滋的,一点表示都没有,你让俺嫂子会怎么想呀?
“再说了,等将来咱要是有了孩子,过年带回去,给他姥姥、姥爷拜年,俺哥嫂们,少不得要赏咱孩子押岁钱。
“你现在要是不给俺侄子侄女押岁钱,将来俺哥嫂给咱孩子,你好意思吗?
“去年过年,要是我自个儿没有从娘家带来的体己钱,光靠倷爹给的那一个小银子的押岁钱,能干什么呀?”
“唉!”三胖子叹气道,“俺爹就这么背扣,看不开事,你能拿他怎么办?”
“进了冬月,马上就奔腊月了,”三胖子媳妇接着说,“哪家的女人,到了腊月,不得去扯块布料,给一家大小,缝制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女人过年了,都想买点胭脂、饰什么的,你一分体己钱不给俺,就让俺这么灰头土脸的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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