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那名亲信连忙停下来,连滚带爬地下马扶她起身。阿禾疲惫的摇了摇头,问道:“我们跑出多远了?”
没有得到回答。之前的情况太过紧急,根本没人能顾得上计算距离,只知道跑出去了很远,具体有多远……恐怕只能到下一座城池才清楚了。
“大人,等到下一座城池,您就先乔装改扮,先入城再说,伺机联系黄龙教的残党和驻守在河内的部卒,这样很快就能再集结起一支军队了。”亲信还在宽慰她,“您还年轻,卷土重来也不过是几年时间。”
阿禾却没他这么乐观,她凭借着樊王的名声和势力拉拢了一帮人在自己身侧,又靠火麻、传教和种种方式让他们对自己深信不疑,可这法子终究不是正道——游云说过,世上得天命者,必有大势傍身。
这个“大势”究竟是什么,阿禾琢磨了十几年也没琢磨明白。
是军队?是粮草?还是忠心耿耿的下属?
她重新骑上马,淡淡地夸了两句那位主动让马出来的亲信,告诉他若是死后必定追封他侯爵,让他永享香火俸禄;若是能活下来,就赠他良田千顷,家财万贯。
这是她一贯的做法,以利诱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从不相信人性会有忠诚二字,只相信人会为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而心甘情愿地替她卖命。
谁知在听到她允诺完这些好处后,那亲信却苦笑一声,说:“大人,我不要这些,我只要您好好活着。您还记得多年前,您和丈夫云游到兖州边境时,救下的一户猎户吗?”
阿禾愣住了,她低下头,第一次仔细地辨认着这名亲信的模样,终于从记忆中找回了一丝熟悉:“你是……他家的二儿子?!”
“是,”亲信突然跪在地上,用力给她磕了一个响头,“我是那猎户家的二儿子,当初您借宿在我家,救了我母亲,我都看在眼里!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将来等我长大,一定要找到您,偿还您的救命之恩!”
阿禾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是个毒师,可不是医师,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治病救人的爱好。但那次只是见这猎户的妻子被山上一种奇异毒蛇咬了,偶然间来了兴致,逼出她体内毒素想要炼制蛊毒,却恰好救了她一命。
谁知道因果轮回,到头来,这猎户家的小儿子,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大人,有句话可能您不爱听,但我还是想说,”那亲信颤声道,“您的心硬,手段也狠,是个干大事业的人,只可惜老天爷叫您生错了女儿身。但再往后,您要多看看身边人,我们追随您,正是因为您身上的这股铁娘子的风范,功名利禄倒是其次了。”
他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看着阿禾:“这次您若是被他们逮着了,就去找解先生吧,跟他求饶认个错,解先生是个好人,一定会努力保全您的性命的——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就好啊!”
阿禾沉默不语,只是呼吸愈发沉重。
几息后,她扭头,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驾!”
又往前奔了三里地,身下的马眼看着也要不行了,但阿禾却像没感觉到似的,心中焦急,又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愤怒,泄愤似的又狠狠抽了两鞭子。
“快跑!”她咬牙吼道,“快跑啊你这畜生!”
“站住!”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喝,阿禾猛地抬头,发现是一个落单的骑兵,看样子并不是季默的手下,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骑兵问道:“这是官道,你一个独身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根本不做理会,闷头就掠过他身侧。
“哎,等下,后面可是——”
那骑兵来不及阻拦,匆匆转头,阿禾已经飞驰出去十几米远了。但没过多久,她就自己停了下来。
阿禾神情木然地望着远处旌旗飘扬的重甲骑兵,和中央拱卫着的龙纛大旗,终于明白了,先前叫自己停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落单的骑兵。
而是用来开路的前哨。
她单枪匹马立在管道上,自然相当引人瞩目,而左右都是草木茂盛的山林,不过百米的距离,身边没有任何亲信拱卫,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认命吗?
阿禾低下头,方才那猎户小儿子字字泣血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换做从前,她是认同这样观点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留条命,一切都还有翻盘的余地。
射中乌斯的那一箭,她亲眼目睹了全过程,那一刻她还在心里鄙夷地嘲笑这孩子果然是个优柔寡断难成大事的性格,一点不像她,倒和游云有几分相似。
可当阿禾抬起眼,与龙纛下那位玄衣青年对视时,她却迷茫了。
“这姑娘是谁?”
郦黎并未见过阿禾摘下蒙眼白布后的真容,但他见这女人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看样子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不禁微微皱眉,想了想,让人主动去询问她的身份,问她是否是家里遭了难,需不需要帮忙。
“遭难?”阿禾冷不丁笑了一声,“倒也算吧,不过是我亲手点的火,杀的人罢了。”
问话之人睁大双眼,立刻退后数步,再不敢靠近她。
她淡淡道:“叫那小皇帝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你怎么知道陛下的身份?不对,”那问话的反应过来,怒道,“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是天皇老子,还敢叫陛下过来?”
“不要废话。”
大概是阿禾身上冰冷的杀气刺激了那人,他忙不迭地回来转告了,郦黎这会儿已经大概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毕竟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前,就是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