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秋轻笑:“张管事说的什么话,我家诚心合作,哪里是挑衅呢?再者,你既认定他们不会与我家合作,又何必亲自出面看着?”
张磊语塞,实没想到她一个初出茅庐才管事的半大少年,口才竟也不弱。
他只好佯作为难,交代实话:“近来镇上事多,东家唯恐有乱,叮嘱我等小心为上,我这也是怕个万一。”
这要放在前几年,哪里需要他张磊亲自出面,有湖田窑的金漆招牌在,即便安庆窑倾囊相送,料想壹23瓷行也不会意动!不过前儿才有昌南窑背信弃义,后又有官官相斗如今世道,什么稀奇事不能有呀!
“这不,我东家都给累病了,若不然哪里轮得到我来,定会亲自出面来招待小神爷。您说您一天天往瓷行跑也累得慌,不若我回禀了东家,请他拿个主意?只是他在病中,见您恐会传染了病气……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见张磊搬了徐稚柳出来挤兑她,里外都是她再不消停就要惊扰东家养病的意思,梁佩秋不再打嘴仗,向瓷行老板表陈合作的诚意与决心后离去。
在街坊走了一圈才知张磊说的“官官相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两日又生了件大事——
陶业监察会成立在即,作为当地最大的两个官家体系,浮梁衙署和御窑厂连日开会,组建监察会班底,但两者心不齐,是以非但人选没能定下,吵了好几天,前儿夜里甚至还惊动了巡检司衙门。
结果就是,陶业监察会一时间怕是难搞,三窑九会仍地头称大。
吴寅看了一场好戏,乐颠颠去给徐稚柳报信。
安十九是皇帝亲自派下来的督陶官,职权是协助地方管理陶务,按说陶政和他没甚关系,他只需要督管御窑厂的日常即可,可一旦成立陶业监察会,势必会影响御窑厂的搭烧户们,而这些搭烧户多为三窑九会的会员。
拿捏着这一点,安十九一气儿罗列十数条要点,条条直击要害——万寿瓷在即,谁要是敢影响御窑厂正常运转,打着监察由头整治三窑九会,拖拽搭烧户们进程,那就甭怪他翻脸不认人。
挡了他的路,即便是新政之下万民共举的陶业监察会,他也要铲平。
安十九放出话来,在“万寿瓷”面前,即便酷辣如夏瑛也不敢冒进。都知道皇帝爱瓷如命,尤其万寿千秋,随随便便就能和国运昌隆扯上关系的朝贡,谁敢去触皇帝霉头?况且夏瑛新官上任不足三月,已折腾不少事了。
皇帝对其激进作风不喜,夏瑛心知肚明,也怕操之过急,惹恼了当地豪强。
双方僵持不下,一帮平素骂人不带脏字的文化人,最后撒泼的撒泼,哭嚎的哭嚎,场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你是没有看到,那张文思一会唱红脸一会唱白脸,夹在中间忙的两头转,到最后脱力直接晕倒了。是不是装的我不知,就那场面,说真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
就和戏台上的丑角似的,一个个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面具,描眉画脸,烈焰红唇,你方唱罢我登场,就这么不分昼夜地闹了好几天,就是武官的身子都吃不消了,偏夏瑛和安十九各执一边,端坐如松。
散场时,眼瞅着两人腿肚子抽抽,脚底虚浮,需人搀着方才能走。
就这样了,谁都不肯服输,扬言还要再议。
“左右他们吵吵,我等吃瓜子看戏,用不着出力,就图个热闹。议就议呗,再议个三天三夜,最好都送医馆去,还给我巡检司省事了。”
吴寅大笑数声,又道,“你这病当真生得巧妙,生得恰到好处!我且看着,你至少还要缠绵病榻十日方可痊愈。”
徐稚柳看他容光焕,一扫先前见天抓人的疲懒,打趣道:“那厨娘可用得趁手?”
“趁手,就差比我这大老婆更趁手了!”
吴寅指了指怀中的剑。
他师从名家,剑术卓绝,虽没上过战场,但非寻常世家子弟,并不怕见血。关于那晚跟踪他的人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徐稚柳没问。
问了,怕会动摇本心。
可不问,也只自欺欺人而已。
正说着,时年急急进门,朝外头指了指,只见不远处徐忠甩着两条老腿,正颠颠儿跑来。
徐稚柳苦笑,吴寅会意。
量他聪明绝顶,躲得过外头的麻烦,耐不住自家却是个没城府的。
好戏才刚开始呢,人就坐不住了。
吴寅遂起身离去。
临走前撂下一句:“你是装病躲过去了,我瞧着那头不太安生,已然登堂入室抢你家生意了,这事儿怕也要搅合,你是打算坐视不理,任由她自生自灭,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