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的温和地点了点头,右手缰绳轻轻地往后一拎。骏马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扬起四蹄,步伐逐渐加快,却又显得不急不慢地往胙城县奔去。
当他们越过脚下的山林,出了北边的山口后,一道高高的城墙矗立在前方二里外平坦的雪地上。宽阔的城门洞开,城门正中镌刻着“胙城县”三个斗大的黑色字体。城楼上既无卫兵、官差、亦无旗帜。二人策马又前行一里多后下马步行,只见:城门前的雪地上跪着不少衣裳褴褛的流民,男女老幼一都有;十几个穿着胸前绣画着“捕”字服饰的官差男人在人群中逡巡,手中提握着一根水火棍,每一个官差身后跟着一个端着木盘的小书童,木盘里放着笔墨纸砚;每当官差看中一个男、女、幼儿后,便会询问核实、记录,记录完毕后的男、女、幼儿便与老人、残弱父母悲恸雨泣而别来到城门口站定,幼儿则由官差拎着走到城门口;此时的城门口站着六十个衣难蔽体,饥瘦羸弱,脚赤面青的青壮年男、女、六七岁的幼女幼男;一个黄眉黄须,方额阔脸,穿黄葛直裰,头戴网巾,脚穿皮靴的壮汉带着六个青衫俏面的男人在人群前,一脸冷酷地逡巡,所有的男女无不战粟,却又一脸期待;当壮汉一指人群中的男、女、幼儿时,立刻便有两个青衫男人冲入人群中将哀求号泣的男、女拽出,啼哭无依的幼儿拎出,驱赶至正遭官差检查,被“世外桃源”淘汰的残、弱、病、老者的人群堆里。
当徐卿玄与小谢在卜群中穿行时,官差看到二人衣着华贵,仪貌凡,不住地点头哈腰。当现饥、难、流民中有人试图伸手去拽拉徐卿玄与小谢的下摆、披风,官差一脸横暴地甩棍叱退。
小谢耳中听到的是父子、母子痛苦泣别,眼中看到的是夫妻割恩,骨肉分离时。心情凄楚,不忍直视,避开一双双无怜无助的目光。
当二人穿过人群,来到城门口,那个黄须壮汉看到浑身仙气飘飘的徐卿玄,貌美如仙的小谢。神态由冷酷转为恭敬,带着六个青衫男人趋至近前,躬身道:“小仙恭迎上仙大驾光临,预娘娘受祭物的吉辰!”
徐卿玄见面前“七人”俱为妖精所幻化,黄须壮汉乃虎精,六个俏面的青衫男人乃是蛇精。内心一阵嫌恶,半揖回礼道:“有劳了。”七个妖精躬着身道:“二位上仙请,待小仙处理完手中的琐碎,再到娘娘的祠堂拜贺上仙。”徐卿玄淡然地道:“好。”七个妖精躬立两边。
徐卿玄牵着马,与小谢并肩进了城门。在他们深入城门后,小谢凑近他,轻声道:“徐大哥,刚才在城门口我感受到了那七个男人身上的腥气、阴邪,他们是不是妖精?”
徐卿玄迎着与小谢的目光点了点头,她不由吁了口气。
当二人踏进城内后,目光所及:街道上泥泞可陷足,到处是坑坑洼洼,车轮印、行人脚印将白雪覆盖的土路轧踩得高低起伏,支离破碎;茅草房、瓦房、编木屋、砖瓦房交相错落,偶尔可见一户朱门高第屹立其中,显得格外突出;七高八低的街路上空无一人,天空灰暗,朔风呼啸,穿墙透垣,北边锣鼓喧天,欢呼雷动。
小谢见此,道:“不知实情的还以为这里是个乡下山村,而非县城。看来这里面的人都去城北欢迎那个什么凰霄娘娘来享受祭品,我们要赶紧去救人。”
徐卿玄温道:“小谢,你说的对。做好准备,我要施法了。”小谢嗯了声,讶异地微闭双目。徐卿玄双手轻拈个“行”字诀,随着金光一闪,小谢只觉一阵恍惚,待她睁开眼时,二人一马已置身于一座茅草房的后边。耳边的吹打声、欢呼声如惊雷掠顶。
二人并肩沿着茅草房的南边干涸的土路向西而去,走了十步后,面前尽是人群,地面上泥泞难行。
徐卿玄微微一观,现:自己与小谢所立处往北三里内,密密麻麻全是人,所有人身冒寒风而不知冷,脚泡泥水而不知冻;仰着头,神情肃穆恭敬地凝望着正北三里外一座高六丈,阔三十丈的三开间瓦房,从正北人群尽头至三开间瓦房的三十三步内铺垫着青石板,站着两排面对面,相距六尺的使者,左边是穿蓝袍,头戴网巾,踏麻鞋,白皙无须的男使者,右边是穿红袍,挽云髻系红带,踏麻布鞋,白皙清秀的女使者;共有十六个,无一例外俱是妖精所幻化,瓦房前的中轴线上摆着一鼎六尺高,三尺阔的三足金紫铜香炉,炉口靛烟袅袅。
小谢见到四面八方都是人,虽踮起脚尖也很难看到正北三里外的瓦房。于是,朝徐卿玄朗声道:“徐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高处,以便观察情况。”
徐卿玄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人群往西北一望,只见:由此往西的五百米处,有一块高高隆起的方岩,站在其上可看到正北三里外的瓦房,且周围人群稀薄。
见此,徐卿玄温道:“小谢,你先骑上马坐好,我们往西而去。”
小谢哦了声,踏马蹬轻松地跨上马背坐好。徐卿玄牵着缰绳先往西南角人群较少处行了十几米后,折向西北而去,所过之处尽是泥水路。马蹄踏在上面不断出扑通声,泥水没足,且泞滑难行。好在徐卿玄穿着裹至小脚的皮靴,饶是如此他的下摆、衣袖、衣襟上仍然溅点着污泥浊水。骑在马背上的小谢见此情景,内心既甜蜜又自责,全然忘记了拂面刺骨的寒风,周围奉心献身于妖精的人群。眼波流转,痴情地凝望着面前牵着白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于泥泞中,令她魂牵梦萦的男子。
此时,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四双犀利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徐卿玄的一举一动。见此情形,正东人群中的两双眼互相对碰,一脸狞笑,竟是魑、魅二妖帅。正中人群中的两双眼互相对碰,一脸奸笑,竟是余元、余切。
约摸行了半盏茶工夫,二人终于来到了西北角那块高高隆起的方岩旁。小谢下了马背,看到徐卿玄几乎溅了一身的污泥浊水,关切形于色,来到近前,伸出双手欲为他捡拾月白色鹤氅上的泥块。
徐卿玄以法术设下仙障,止住了她,微笑着道:“小谢,你不用为我担心,此乃我迷惑混于人群中的妖邪精怪的计谋。”
小谢一听,回想起昨晚二人在山洞的谈话,明眸一亮,缓缓放下了双手。
而人群中魑、魅二妖帅,余元、余切仙君所看到的是徐卿玄亲自动手拾捡衣服上的泥块,小谢在旁帮忙。二妖、二仙嘴角不由飞掠过一抹得意的冷笑。
徐卿玄把白马拴在方岩南侧的一根木桩上后,与小谢登上了方岩,举目往北方三里外的三开间瓦房望去。
只见:瓦房的中轴线铜香炉南边的左侧站着一个约摸三十四岁,头戴三梁乌纱帽,光凸凸的圆脸,悠细的双眼,内着圆领青袍,胸口绣一白鹇方补子,腰系银钑花,外罩一华丽狐裘披风,足踏皮靴的官员。右侧站着一个约摸二十八岁,短须长脸,头戴乌纱帽,内着圆领青袍,胸口有一四方补子,纹绣着?鶒,腰系乌角,外罩一宽大厚实的青锦披风,足踏皮靴的官员。两个官员背对南边的人群,躬身于正北十六步开外房门洞开的正屋祭拜。正屋十五丈见方,中间摆一檀木供桌,九尺长,五尺高,六尺宽。上面摆放着三牲祭品,以铜盘盛放于供桌正中,相距半尺。供桌南面三尺开外摆放着四十八个金黄色约摸蒲团,左边二十四个,分为三排,一排八个,面对南边人群,每个蒲团上盘膝端坐着一个穿蓝袍,梳着双抓髻,四五岁,面无表情的男童。在右边亦摆有二十四个金黄色蒲团,放置与左边一致,面对南边人群,每个蒲团上盘膝端坐着一个穿红袍,梳着双抓髻,四五岁,枯木死灰的女童。供桌后端坐着一尊内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着仙鹤纹霞帔,仪态雍荣华贵;凤钗头上风,灿灿金坠垂玉可以,双珥照夜,煜煜生辉;长得艳若桃李,瑰姿艳逸;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神女雕像。
小谢扫视了一眼人群,又望了望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的徐卿玄。当看到他嘴角微扬时,星眸一亮,心中会意。朝他轻声道:“徐大哥,刚才我们还听到锣鼓喧天,可到了这里就消失了,是不是有妖精作祟?”
徐卿玄望着小谢点了点头,并将他所看到的——位于北方三里开外三开间瓦房的形势一五一十地告诉小谢。小谢连连点头,当她听到被人们当作祭品献给妖精的四十八个童男童女的情形时,看到面前人群的冷酷无情,联想起不久前王播所说的,不禁忧愤形于色。正当小谢轻声细语地说道“俗云:虎毒尚且不食子时。”
忽然,半空中传来了阵阵仙乐,二人当即噤声,昂望天。瓦房前方圆三里内的人群亦同时昂望天,一副毕恭毕敬。只见:灰暗阴沉的祠堂上空,瑞彩缤纷,七彩仙晕荡漾,祥光绚烂,虹霓闪烁,祠堂前氤氲遍地,仿佛隔绝了凡世的一切喧嚣、烟埃、风尘。一个容貌与祠堂内神像一模一样的神女飘飘然端立于五彩祥云上,其姿姣丽媚蛊,玉体迎风玉肌冰骨,神情和蔼慈善地俯视着人群。左边是八个娇美艳丽,珠围翠绕的侍女,右边是八个面白如玉,锦衣华服的侍男。人群在铜香炉前两个青袍官员的带领下,一起朝祠堂上空俯视人群的神女跪下,竟然不顾泥泞浊污伏拜于地。三千多人齐声道:“小人等拜见凰霄娘娘!”
凰霄娘娘高高在上,和善而又威锐的目光俯视全场,当她的目光要触及到徐卿玄与小谢时。小谢竟然不由向后挪了半步,当她的目光与凰霄相碰时,却见其神情依旧,显然没有现他二人。
小谢舒了口气,目光转向徐卿玄,正好与他泛着柔情的目光相碰。小谢朝他甜美一笑道:“徐大哥,若非我们事先知道了此女的底细,我几乎真把她当作神女了。”徐卿玄微笑着道:“这也难怪,你第一次看到这般如梦似幻的景像,又看到三千人齐跪于驾着彩云的女人。”小谢听此,又是甜美一笑。
正当二人对视时,耳边传来了三千人的拜颂声。于是,二人倾耳细听,举目细看。只见:二个官员以及三千百姓、豪右、乡绅五体投地,高声贺颂道:“小人等恭贺娘娘华诞,特备薄礼相庆,伏望娘娘笑纳。降赐小人等在未来三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福!”
就在人们诚心诚意地祈祷时,徐卿玄的目光在人群中冷冷地扫了眼,星目闪过一抹得色,口中念念有词。上百根淡淡的金线眨眼间便将半空中的凰霄以及十六个妖精罩封在异界,上空中的为虚像。正当凰霄准备开口时,两支利箭腾空而起,出两道尖锐刺耳的银鸣,疾甚闪电,向凰霄击飞而去,贯胸而过。凰霄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坠下五彩祥云。未及三千多人突逢巨变出惊呼时,又有十六支利箭腾空而起将十六个妖精使者全部射死坠下五彩祥云。忽然间,已震惊得不知身在何处,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袭杀凰霄娘娘、使者的凶寇在西北角!”随即,刮起一阵旋风将坠落在祠堂前青石板上的凰霄及十六个部下全数卷走。两个官员率先反应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蹿进了正北十六步外的祠堂正屋。连遭骤变的三千多人仿佛被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一个个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知如何自处。
目睹这一切的小谢也不禁惊呼道:“徐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未待徐卿玄回答,刚刚还惊愕茫然的人群仿佛在一瞬间被什么力量所牵引,齐刷刷地转过身来面向他二人。三千多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直勾勾扫射向他二人。徐卿玄右手拈个法诀,浑身的污水浊泥尽濯的同时将祠堂前十六个正欲趁乱抢劫童男童女的妖精定住,并向东北边的人群扫了一笑,嘴角飞掠过一抹冷笑。已经闯入祠堂的两个官员眼见外面十六个使者面上的表情被定格在凶残狞狰的一瞬,双手被定格在抓取的一刹那,双脚被定格在抬足转身的一刹那。吓得他们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把两道青红木门重重地合上后,一身冷汗,瘫软在石板上。
另一边,震怒难抑的三千多人恶狠狠地盯着徐卿玄与小谢,暴喝道:“将此二贼撕碎生吞,为凰霄娘娘报仇!”吼声如雷,竟震得祠堂上的瓦片掉落十几片砸在青石板上,出一连串啪里啪啦的碎声。瓦片的碎裂声如战阵的擂鼓,三千多人如同疯的牛马群从四面八方冲向徐卿玄与小谢。
小谢见到杀气腾腾,面目狰狞,如同嗜血厉鬼的三千多人毫无惧意,挺身挡在徐卿玄的面前。随着银紫仙光一闪,怒焰沸涨,恶煞冲天的三千多人被格挡在他二人九尺外。银紫光圈把他二人、白马罩住,任凭外面的三千多人拳打脚踢,狠撞奔冲。无论是车轮战,还是一拥而上,乱抓乱打,乱啃乱咬,持续了一柱香的工夫,始终无法前进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