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舟慢慢现,要矫正阮绥音自我献祭的爱情观,似乎很难。一直以来他们把谈情说爱弄得像一场辩论赛,双方都在不遗余力地输出自己早已固化的价值观,唇枪舌剑试图说服对方、同化对方,只不过之前傅斯舟愿意为他妥协,这一次却必须矫正他的歪理邪说。
“可我最想要的只有你。”傅斯舟说,“如果要牺牲你,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阮绥音看着他,眼里的光斑轻轻游动起来,像坠落湖泊的金鳞。
“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傅斯舟说。
阮绥音仍然沉默着,让傅斯舟感到不安,又有些焦急地开口确认:“答应我。”
在那一瞬间,纷乱的噪音潮水一般涌入阮绥音脑袋里,将他长久以来耗尽心力筑起的高楼大厦都拦腰斩断,黑色的浪涌瞬间淹没了废墟,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脑内轰鸣许久,又蓦地陷入一片死寂。
傅斯舟试图推翻他的世界,然后重新筑起一片理想城。
“所以…这也意味着……”阮绥音终于开口,“你说的爱我,并不意味着会为我付出一切,对吗…?”
傅斯舟愣住了。
他忘了阮绥音一向是个礼尚往来的人,他不要求阮绥音的爱是要为自己付出一切,自然也就意味着他不会这样要求自己。
但最后他还是回答:“如果你希望我为你付出一切,那么我就会为你付出一切。”
阮绥音眨了眨眼,唇角缓慢地扬起,最后十分愉悦地笑了。
实际上他并不希望如此,他只是想要傅斯舟的态度,坚定不移的态度,那让他感到安心,安全感对他而言一向是奢侈品。
傅斯舟也笑了,但不是自内心,只是因为阮绥音笑了,所以会为阮绥音的开心而开心的他才笑了。
一种无名的焦虑和压抑充满了他的胸腔,他很确定阮绥音还有事情隐瞒了他,并且隐隐能感知到,即便不需要问,他也会在不久之后得知这件事。
正是这一点让他不安。
与阮绥音在一起时,这种平和的安宁固然让人眷恋,但头顶仿佛始终悬着一团乌压压的云霭,暴风骤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洒而下,将人淹没,令人溺毙,未知的恐惧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而很快,他就知道这种不安的感觉并不是他的空想。
段奕明让阮绥音在家休息了两天,信鸽汇演刚刚结束不久,在筹款结束之后会举行一场晚宴,而在那之前,段奕明没给阮绥音接什么工作。
借着身上有伤的名义,傅斯舟也推了不少事情,每天去军科部转一圈就会回家,公选将会在一个半月之后正式开始,他已经没有多少闲暇,只能趁眼下的机会多陪陪阮绥音。
晚宴当天出席的艺人和高层都很多,而在募集筹款中占了大头的阮绥音毫无疑问是最受关注的一个,并作为艺人代表讲话。他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步过红毯,迈上舞台,声情并茂地背诵已经由最专业的写手修饰润色过无数遍的讲稿,冠冕堂皇的说辞却仍能引来无数人涕泪纵横。
傅斯舟坐在台下,时不时像模像样地抬手鼓掌,即便阮绥音说的是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顾着看着阮绥音,被淹没在观众席里,就像一个渺小的观星者。他知道自己占有阮绥音,也拥有阮绥音的爱,更清楚他在阮绥音那里很可能有那么一点点点小特殊,但这一刻他就是纯粹地享受着这种安静仰望的感觉。
他喜欢阮绥音站在舞台上时像无法企及的水星,也可以落在自己怀里轻柔地依偎,那几乎像是信徒被神明偏宠,他不敢沾沾自喜,更不敢忘记时时虔诚地祷告。
阮绥音身后的荧幕与述京市中心的悬浮大屏同步播放着信鸽汇演中各国艺人的表演剪影,而在致辞结束后还余留了大量的空档来单独播放阮绥音的表演,给足他镜头。
阮绥音抱着一束蓝色玫瑰,迎着所有人的欢呼声从舞台中央走上观众席中央的步道,他微笑着,如雾如烟的眸光轻飘飘掠过,似乎从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注视。
段奕明和顾闻景也坐在台下鼓掌,而保镖仍然兢兢业业地护在他身畔,陈帆则是站在会场角落和观众一起欢呼。
他身边的这些人似乎都有着这种自觉。在陪伴阮绥音的这些年,他们或许曾经狂妄过、贪婪过、也茫然过,但最后,他们都得到了自知之明。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上清楚地分工协作的一个个齿轮、螺钉,他们按部就班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于是就一步也不再离开,尽忠职守地伫立在那里,不越界、不懈怠,他们背负共同的使命,朝着共同的方向,不再有内讧的必要,也大可释然地放下自己的奢求,安分守己。的确有那么一些时候,阮绥音觉得自己就算立刻失去生命,也不再有遗憾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所有人的追捧、热爱,他被爱意包裹着,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应该感到满足,可这爱意却显得如此虚浮,以至于他像一个被加塑金身的塑像,外面金光闪闪,内里却腐朽不堪。
他感到自己仿佛是那空空的腐木,在伤痕没有被抚平之前,再多的爱对他而言也只是璀璨的浮沫,他无力承受,更无法真正从中得到幸福,因为他很清楚,他随时都有可能会失去这一切,即便他得来的如此不易,失去却仍可以轻而易举。
就好比这一刻。
像是突然穿梭到了一个平行时空,浪潮般的欢呼声突然与歌声一起止息,正在鼓掌的人们动作凝滞了,而阮绥音也停住了脚步。
“没用的东西。”
“看不出来你比谢瑜还变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