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倚靠过的臂膀仿佛仍在身旁,曾依偎过的手掌仿佛仍有余温,曾温柔地拭泪的那个人的影子,漂浮在她看不见的上空,空洞无神的眼眶里,竟也滴下了滚烫的泪。
“啪嗒”。
一滴水,落在了奏折上。
新写的字迹,被洇成了一团的墨点。
华滟抬手一抹,才发现脸上布满了湿润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
“姑姑。”
华滟低头看着手上那一片水痕。这是哪里来的水迹,竟漫到案牍上去了。她想。
“姑姑!”
华滟闻言抬头。
看到一名妙龄少女正从门口急奔过来。阳光从她背后投下,她的面容淹没在磅礴壮阔的金辉中,只有披帛上暗绣的金纹熠熠生辉。
纵然看不清少女的脸,但华滟还是露出了微笑:“旻儿!你怎么来了?”
华旻奔至面前,说出的第一句话却叫华滟奇怪,“姑姑,您不要伤心太过……”
“你这孩子,说些什么呢?”华滟嗔道,“我好好的,什么叫不要伤心太过。你还没回我,怎么突然来柔仪殿了?莫不是前头出了什么岔子?”
华旻那张和华滟有四五肖似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愕异的神情,她怔了怔,随即顺着华滟的话柔顺地往下接了下去。
“朝政并无纰漏,是侄女想着来探望您……”
哪知华滟闻言怀疑更深:“是吗?若真的有问题,你可不要糊弄我。”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还未完全落下,但是新月却已早早地升起来了,高悬在这片茂密的园林上头。
“这个时候,你往常不都要陪着昇儿一起用药的吗?怎么今儿个跑到我这里来了。”她愈说愈心惊胆战,“莫不是昇儿?莫不是昇儿的病又加重了!”
“姑姑、姑姑!您听我说!”华旻竭力安抚着华滟想要起身的动作,奈何她人也纤瘦,且也一直金尊玉贵地养大的,手上并无多少气力,只好朝一旁的宫人打眼色,示意她们上前帮忙。
濯冰出现在了华滟的右手旁,和华旻一左一右地把她按回了椅子上。
“姑姑,昇儿无事,您放心。今日他乖乖地喝了药就睡了,我瞧着时日还早,便来探望姑姑。”华旻的声音轻柔文雅,扶上华滟的指间肌肤干燥冰凉,那股凉意如岭上霜雪直入华滟的脑海,叫她冷静了下来。
见座上人不再有过激的动作,殿内外服侍的人均松了口气。
永安大长公主今日才发了一回病,抽了一斗阿芙蓉才将将平定下来,转眼又受到那样的刺激,倘若她那病根由此给诱发了出来,这一宫下人只怕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知道,这位方才进来的年轻的镇国公主,可不像柔仪殿的主人一样和善。
濯冰的手搭在了华滟的肩颈上,力道从柔至重,为她按摩放松着精神。
华滟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濯冰这按摩的手法愈发精进了,她想。只不过,今日她的手怎么这般的凉?
她一手带大的侄女华旻此刻正依偎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说些女儿家的心事,细碎绵长,但她却听得很是起劲。
毕竟,侄儿华昇心智如同幼童,另外几个子侄昱、炅、昴又都是不中用的,以至于一国朝政,竟要担在她这侄女华旻的肩上,而旻儿虽柔弱,却坚定地担当起了她身为皇族公主的职责。
从旻儿掌政以来,变得忙碌了许多,她还要一边忙于政事,一边操心昇儿,踏足柔仪殿的频次早就少了许多。
说起来,旻儿今日是为何而来的?
华滟恍惚了片刻。
“姑姑,您不要伤心太过……”
伤心?她为什么要伤心?
华滟这般想了,便这般问出了口。
却见原本殿中忙碌的宫人、面前的少女,还有肩上按摩的力道,都在她问出口的那一刹那停了下来。
她发现华旻的脸上又出现了她看不懂的悲伤,而另有一道细细的颤抖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殿下您——当真忘了吗?”
这是濯冰的声音。
华滟转过头去看她。
出乎意料地,此刻她的内心竟十分平静,既感觉不到被手下人顶撞的恼怒,也感觉不到她们所表现出的丝毫痛楚或是悲伤。
华滟的视线扫过华旻忧郁的脸,扫过女官濯冰似是茫然又似愤怒的脸,扫过不知何时跪了一地的宫人们,然后——
略过了大开的支摘窗,停驻在了挂在窗下的风铃上。
“玎玲——玎玲——”
正好这时有风起,透明琉璃下充作铃舌的玉扳指沿着风的痕迹撞击着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华滟的身体不自觉地循声一怔。
她依稀回想起了什么画面,记忆深处,似乎也有这样一串风铃,也有这样一阵铃声。她似乎遇到了一些人,经历过一些事。
而那些人事,好像,也正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夏日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