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清晨,街道喧嚣,牧谨桐看好了几家点心铺,仔细挑了几份,欣喜俏悦抱着一路吃回去,秋词火急火燎揪衣角候在门口转圈:“小姐,你去哪里了,急死奴婢了。”
牧谨桐一脸无辜,扬了扬手中点心道:“饿了,看你睡得熟就自己出去买了些点心。”
秋词满脸愧疚自责,眉头拧作一团不住绞着帕子怨怪:“奴婢该死,睡得太沉了。”
牧谨桐毫不在意抱着点心去屋里,随意翻看两本闲书,秋词忐忑惴惴侍立一旁,看得牧谨桐烦躁,娇声娇语道:“好啦,我没有怪你,也不会告诉父亲的。”
秋词怯怯说着:“多谢小姐。”这才稍微安定下来。
牧谨桐抬手空拨琴弦,口中小声哼着调子,秋词一脸崇拜模样蹲下身来看牧谨桐弹的什么,牧谨桐轻笑:“不然买一把琴给你用。”
秋词连连摆手,牧谨桐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出门:“走吧走吧,一把琴也不贵,喜欢我就教你。”
两人兴冲冲拉扯着往外,正对上进门神色沉重的牧修固,两相对视再一望,都安分下来。
牧修固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桐儿,彰德县有些事,我先回去一趟,你喜欢京城就留在此,等事情处理好再派人接你回去。”
牧谨桐停下拉扯,蹦去牧修固面前开朗俏皮扬着笑容:“爹爹有什么事?”
牧修固也勉强挤出笑脸,慈爱揉揉牧谨桐的脑袋:“一些山匪,横行霸道,怕半路来截,你会有危险,你先留在京城。”
牧谨桐若有所思的点头而后答应下来,笑容灿烂道:“那父亲早点处理好写信告诉我。”
牧修固沉默着点头,目光定在牧谨桐身上一瞬不瞬的望了好久。
牧谨桐看小厮熟练收拾行李,牧修固就站在院中,牧谨桐撒娇的伴在牧修固身侧,远望着牧修固的马车轱轱而去,突然抬两步去追,一时蹩脚摔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委屈巴巴看着秋词哭:“秋词,我摔得好疼啊。”
秋词连忙扶她起来,一边拍灰一边哄慰:“摔哪儿了,不疼不疼,吹吹。”
牧谨桐也好哄,没哭两声便抹了眼泪站起身继续出门去:“走吧,买琴。”
秋词愣在原地,似乎是受宠若惊,似乎是不敢置信,父亲回乡,自己摔倒,竟还要给她买琴。
牧谨桐好似不懂秋词的疑惑,若无其事拉着秋词进街入了一家中等琴店。
凌青觉初回京城,除了家里亲属还需拜见各位叔伯,明相正从西南归来,刚得消息凌青觉立刻调转马车去明相府。
桃李天下,门生砌墙,凌青觉乘车到明府时夹道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下车步行,一路庄稳肃静,连窃窃私语的也无,更没有推攘,全都翘首以盼,盼着他们的尊师敬长回京。
凌青觉见他们青蓝相交,面色忧怆,寒风凛秋中天边露了骄阳,暖暖一道光洒在候归人身上。
车马轮响,一架紫车流苏顶映入人们视线,周围窸窸窣窣衣袍掀动声,一时间竟淹没了车轮,街巷不约而同跪了一地,凌青觉也缓缓对着自己外爷的方向敬跪。
牧谨桐抱着琴路过,拉着秋词也随人群跪在对巷,秋词不明所以,牧谨桐也一脸无知,仿佛只是见到大家都拜,自己也就跟着拜了,直到马车停在相府门口,牧谨桐才切实感受到慈悲天下的胸怀。
马车中一位苍发劲节的老者从里掀帘,面容刚毅,眉目慈祥,柔和得三月馨阳,五月微风一般,随着身子外露,又削瘦如柴。
下人将他扶下车马,有人无声掩面悲泣,明崇泰山稳立在群中,苍声如洪:“大家都忙,老朽这就算见过了,没什么事,请回吧。”
这一波三折打得牧谨桐不知所措,面容刚毅之人竟眉目慈祥,骨节虬劲之人竟瘦骨嶙峋,瘦骨嶙峋之人竟声如洪浪,牧谨桐怔怔看着眼前这位老者,被他浑身散发的气场震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随着人潮散去凌青觉也在人群外看见了这瘦小的果绿绒衣,心下疑惑这丫头怎会出现在这,看她抱着的琴并不像什么好东西,不会是出来买琴吧,附近的确有家物美价廉的琴店。
来不及多想凌青觉转身往相府里去,有舍不得离开的文人墨客仍驻足,等明崇的身影完全隐于相府门口才彻底散去,牧谨桐也该抱着琴回驿站了。
檀香袅袅,白烟缭绕蕴得人心下沉静,明崇被凌青觉扶着,并不着急问他的亲事,也不着急问他的学业,更不问战绩,开口只是普通平常外祖的苍缓慰音,他问:“边境的饭菜能吃得进口吗。”
凌青觉先惊,后灿然一笑,祖孙和乐的场面,凌青觉说:“外祖去西北种了半天地,回来就想着我有没有吃到,哈哈哈,有,好吃,比以往的米都甜。“
进京以来好些人打听自己的情况,可这位老者却像孩子一样迫切的想要先向孙辈述说自己的情况。
凌青觉被人哄慰那么久也终于轮上了个哄慰别人的位置,他笑呵呵同明崇讲
:“前几年啊,军中将士都吃不饱。”肉眼可见明崇的眉头跟着凌青觉的话皱在一起,“后来呀,粥越发浓稠,将士也越发热衷,操练都有士气许多。”明崇的表情又随之舒展,凌青觉继续说:“再后来,打了胜仗都能吃上米饭。”
明崇终于欣慰的笑了,苍老劲铄的脸纯然快乐,笑得纯粹自得。
凌青觉也跟着快乐,一祖一孙对案而坐,抛诸烦恼享着此间天伦。
时间一刻接一刻,陈皮普洱茶已清澈,天色渐浓,凌青觉被留在明府吃饭,夜虫声小,雨落微渺,屋里点了火炉劈啪作响,明崇身后又披了件大氅,咳嗽沙浅,凌青觉去关窗,透过摇曳灯光见昏黄打在明崇身上,向来克己守礼的明相在自己外孙面前因咳嗽佝偻了脊梁。
只一眼,凌青觉有些哽咽,他看着明崇深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外祖老了。
话说这辈子只有两个女儿的外祖,终生操劳,到如今已七十有八,母亲在凌府,姑姑在皇宫,哥哥已自立门户,外祖回京,除了门生学友,只剩自己相伴,老来竟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