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接到御虚门“拨云帖”,少主就亲往东京来查“九部玄帐”之事。本要入住四海楼,却恰从罥烟楼走过。只见五十步宽的大街之上,近千人正围堵着罥烟楼前。
天性洒脱,视礼教规矩如无物,但也风骨傲岸,寻常热闹他也不会凑览。欲走,耳边就听几个读书人在那感叹道:“唉……三天已过,看来这京城的读书人,没一个能文能武的!”
一个中年看客踮起脚就朝里伸脖子瞄去,“我看啊!就是她沈老板在逗大家玩呢!这么高的联纸,写一个字,英雄!全写出,那是神人!不可能,不可能!”
他边说边将食指朝后翘着,恰指到背后曲院街上正经过的两个男人,一为马背上的少主,一为百衲衣的僧人。
回眸瞅了少主和僧人一眼,他又朝天指了指,“我看是没有谁了!除非神人!”
文人们在摇头议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鄙夷道:“你们这些酸文人倒是上啊!平日里净说些话,现在呢?本事哪去了?”
书生们也不客气,白眼道:“咱们又不会武功,你们这些四肢达的,倒是上啊!”
那汉子一撅嘴,“这沈老板的脑子坏掉了,想跟高人喝酒又喝不到,只能设个圈套!以后谁还能找她喝酒,这娘们真贼!一个她妈开妓院的,装什么门面!呸!臭娘们,喝个花酒真他妈难!”
说得他恨不得将罥烟楼里的东西直接撕碎了。议论纷纷,没个休止,就在少主的白驹即将越过大门时,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和一张已写就的长联,就立在大厅中间,好不醒人两目。
再听听周围的慨叹,那股子男儿傲世之气,陡然升腾起来。少主嘴角一扬,看眼百纳衣的少年,四目恰对,少主笑道:“和尚也在这里停留?难道是花和尚?”
那人听了一笑,摘下僧伽帽,脱下百纳衣,活生生一个俊秀公子样貌,道:“这下可以进去了吗?”
少主一乐,道:“呵!原来是个假和尚,这世上假的东西可真不少。”
那人两手一抱,不屑道:“那世上真的东西又有多少?”
少主两手一拍,“驳得好!”
下马就将绳子扔给伙计,投去一锭银子,拍拍身上尘气,道:“一起进去?”
少主随意地问了句,也不看他,可他却乜了一眼,笑道:“在下进去一会就能出来,你进去,可就不一定了。”
“是嘛!”少主噗嗤一笑,拿出一锭银子,“有意思,那好,跟你打个赌!我若进去出来了,这锭银子你我喝个痛快,我若进去出不来,银子归你了。”
说着他就扔给了伙计,无比信任道:“你来作证!”
眉眼一挑,他就让假和尚先进,“小兄弟,请。”
假和尚也不推辞,大步迈去,两人这就进了罥烟楼。
然而凡是碰到少主的人,不论何种体格,尽朝一边趔趄。
越往前走越嘈杂刺耳,抬头就见五层圆楼满是男男女女的嬉笑身影,却有十数位光头僧人也在此饮酒作乐。
看眼假和尚,都惊讶着皇都佛教徒的世俗化已经如此地步,他们才是真正的“花和尚”。
少主也顺着大家的眼神往上看去,只见从五楼的房梁立下两张十五米长的宣纸。
为了不使宣纸裂开,背后都沾附着白色绢布,两尺宽的宣纸,已经写好上联:
“不是风尘,
亦非化外。
迎来送往天地转,
瓦釜雷鸣英豪潜,
古今同一鉴。”
览罢,少主就听着身旁一书生叹道:“不说这高度,就是这对联,恐怕也没谁能对得上,如此工整严密,气势不凡!沈老板果然是花魁中的文魁!”
扫眼楼上,恰遇那双注目已久的眼神,少主朝她点个头,那女子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少主。
望眼楼顶的眼神,再看少主的情态,假和尚就在门前抱手倚着,看那少主如何应对此局。
两位二八少女一人看一张桌子,一个碾墨,一个执笔,见少主走上前,一旁青衫女子伸手示意,“这位客官,要写字吗?”
少主瞅着桌上精美的文房四宝,笑道:“有趣,风尘之地,你们搞这么大阵势,是要向东京城的老少爷们招亲吗?”
众人大笑,或喷了酒,或扭了脖,男男女女无分彼此,全都肆意笑出来,唯独假和尚嗤鼻以对。
一个常客道:“我说岳姐姐!你们若是真的要招亲,看看我行不行啊,啊?”
端着青瓷杯想要走近,看眼楼顶又缩了回去。
一客又道:“这新鲜啦!罥烟楼要是招亲,那京城的老少爷们,可都要疯狂了……”
青衫女子只朝少主略笑道:“客官真是风趣,鄙店既非招亲,也非招摇,乃是搏多年来众多捧场的客人们一乐,客官要写字吗?”少主不答,望红衣女子奚落道:“你们这么做,不是要故意难为京城的读书人嘛,帝都乃是文华渊薮,倘若将这长纸放下来,立马就有才子挥毫而就!你们玩得真新鲜,亮起来!书山文海的,读书人哪有时间习武练功,这不是存心要京都才人难看嘛!贵店不怕众儿郎们挥袖子走人?”
众位读书人纷纷抬手声援起来。
青衣女子笑道:“听这嗷嗷叫声,是真才实学还是徒有其表,客官心知肚明,沈老板的大作连翰林学士都钦佩不已,何况寻常才人,公子到底写否?”
众人又起哄,却听得假和尚对着少主笑了句,“就看你那眼神,我就知道我赢定了!风流公子一个……”
少主兀自摇头,道:“好对是好对,只可惜,灵气有余,功力不足,对联和书法都一样。”
红衣女子凑近一张红口,“我看他是虚有其表,诚心捣乱!姐姐,让我去收拾他。”
一姐妹却道:“可看他气质,不像纨绔子弟,倒像个侠客!”
又一个道:“什么侠客,嘴皮客差不多。”